贾协是莱茵科技研发部的首席研发工程师。
简单的说，5D体验馆里一半还多的科技项目都是他在负责，从提出策划到项目成型，只看贾协那积劳成秃，农村包围城市的发型，就知道他得多辛苦。
而此刻，带着一群研发小弟们来给自家老大送行的贾协，从进到岷山公墓开始，一双炯炯虎目里的泪意就没断过。
“叶老弟，你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
贾协悲愤地给了旁边的小弟一拳，“你嫂子还一直七出等着你给我儿子取小名，你特么还没见到我儿子最后一面，你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了！”
混在人群最后的叶星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情绪到了，研发部的其他人也跟着悲伤起来。
“叶哥不在这段日子，公司新招的程序员都没有妹子了，我好难过！”
“我还等着5D体验馆办好了，叶哥带我们出去旅游，巴巴等了几个月，但现在叶哥你在的地方我真不敢去啊......”
“......”
如果不是知道这群人向来说话心直口快，叶星雨都想卷起袖子来揍人了。
有这么给人送行的吗？
虽然他还没死，但是听听都想得高血压啊！
“行了，都憋住别在外面哭！”贾协难得的正经脸，叶星雨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结果就听见他说：“到叶哥骨灰前再哭！”
研发部的几人擦干眼泪答应了，大步直奔向远处的灵柩。
叶星雨无言半晌，拔脚跟上。
...
漆黑的灵柩安静停留在草地上，旁边是为儿子默默守灵的周敏。
深色礼服简约得体，哪怕是在这么个令人伤感的日子，身为化妆品商的周敏也是妆容精致。
她面带哀伤，和往来的宾客低声寒暄，痛失爱子的模样带着三分真，在一旁媒体的快门声里，连微红的眼眶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身为一个曾经的女强人，周敏当然知道怎么经营好公关形象，今天的报道之后，她会在新闻中成为撑起叶家的顶梁柱，在一片水军的祝福声里稳住叶家和周家的口碑，继而稳住两家公司的股市，扭转乾坤。
这是就是周敏的阳谋，虽然牺牲了养子的利益，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共赢。
正当周敏和一个来祭奠的富商低声交流时，一伙与这个到处充满贵气的葬礼格格不入的家伙丧着脸加入了哀悼的队列。
他们穿着不到一万的廉价西服，每个人都脸生的很，如果不是规规矩矩在排队，周敏差点以为是谁来砸场子的。
周敏面露不快，叫来助理问道：“那些人是谁？”
助理看了贾协几人一眼：“好像是莱茵科技的员工代表，来给大少爷守灵的。”
周敏皱眉道：“叫他们去自助区待着，我这里会见的都是总裁和老板，他们过来凑什么热闹！”
助理恭恭敬敬地应了，转脸就不客气的让安保把贾协几人请出了队列。
“你们什么意思？”贾协沉下来脸，“我来送我老朋友一路，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要不然呢？”助理不耐烦道：“你还想让周总亲自接待你们？别开玩笑了，想守灵先去自助区待着，等周总这边忙完走了，你们爱守几天守几天。”
贾协气的说不出话，他被叶星雨客客气气请到莱茵科技当首席研发工程师，公司上下谁不喊他一声哥？今天被一个小小的助理刁难，如果这里不是叶星雨的葬礼，他早就卷起袖子两拳媷到助理脸上了。
但不行啊，叶星雨对他一家有恩，他老贾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助理走了，贾协脸色黑的像是乌云，“走，咱们先去自助区，等这边人都走了再来送叶哥。”他说的咬牙切齿，在远远看到自助区的模样后又是气的破口大骂。“哪有这么给儿子办葬礼的，叶少真是他亲生的吗！”
公墓的一角，枫叶飘飞的路边被支起一溜桌椅，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小菜和餐具，为了让人吃的更惬意，每个桌子上还支着个黑白色的遮阳伞。
一些拍完任务的记者摄影就在椅子上休息，吃饭的吃饭，自拍的自拍，如果不是旁边转个角就是叶星雨的灵柩，贾协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渡假的。
一个多愁善感的程序员妹子眼泪直掉：“叶总如果在天有灵，他得多伤心呐。”
其余人也是心情低落：“莱茵科技要变天了，大哥，我们是不是该辞职了？”
当初他们这些研究骨干，都是叶星雨跑断了腿从名校教授手底下的挖来的人才，因为叶星雨许诺的绝对自由的研究环境和源源不断的资金，热血上头跟着他出来创业。
几年来，叶星雨确实做到了他的承诺，莱茵科技也越做越大，有了一系列的成就并成功上市，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
但现在叶少不在了，这个能嬉笑怒骂和员工打成一片的领袖不在了。没有了领头人，仅凭他们这些只会搞研究的程序员蛮干，又能在这个绞肉机一样残忍的高新技术行业拼多久？
听到辞职，贾协的双拳一紧。
叶少不在，贾协就是这个团队的二把手，只要他一声令下，莱茵科技80%的技术人员都会跟着离开。
届时，莱茵科技在圈内的水准会倒退十年，投资人会迅速跟着撤资，且如果在一周内找不到和贾协一个水准的人顶替他的位置，5D体验馆那边的项目维护都成问题。
莱茵科技会垮掉的。
正当贾协陷入沉默的时候，一道沙哑的男声，以非常欠揍的语气，无比轻松道：“辞啊，为什么不辞，留在那里等气受吗？”
“我去你大……”贾协转脸就要开喷，却在看到来人墨镜下的半张脸后，吓的一个哆嗦，“我这是见鬼了？”
叶星雨坏笑道：“是啊贾哥，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鬼，贼新鲜。”
一群程序员呆滞地看着这个空降的“鬼”，三秒钟后，以妹子程序员白着脸晕厥作为混乱的开始。
“卧槽，现在可还是白天啊！”
叶星雨笑了：“我晚上去找你叙旧也行，你敢开门吗？”
“别啊叶哥，我心脏不好，会下去陪你的！”
赶走几人的安保们去而复返，板着脸威胁：“安静点，再闹把你们都轰出去！”
已经反应过来叶星雨是真活着的几人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约而同把他围在中间，防止被别人看出端倪。
“这就走这就走！”贾协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眉飞色舞地和安保拱了拱手，抬着叶星雨就跑了。
...
季闻的到来，让整个公墓的记者都骚动起来。
谁都知道，季闻除了几个关系要好的哥们的婚礼，其余时候从不参与别人家的红白喜丧，季家是享誉海外的顶级世家，叶家这种国内有名的富豪根本无法和他相比。
陷入舆论的叶氏集团难道还和季闻有私交？
快门声咔嚓不停，季闻穿着得体面容严肃，步履稳健地穿过人群，所过之处所有人都默契的让出一条路。
只有叶念，紧张到掌心出汗。
引着季闻这个发光体走向灵柩，叶念在一众竖着耳朵的记者前谨慎地问：“季总，你今天是来？”
“一会你就知道了。”
关键时候，季闻竟然有心情卖关子。
尚在哀悼队列的人群纷纷让路，周敏被季闻的气场威慑，提起十分的警惕伸出右手：“季总别来无恙，今天你也是来看望小雨的吗？”
众目睽睽之下，一张支票被递到周敏的手里，季闻没有和她握手，而是答非所问地说了些只有少数人能听懂的话。
“谢谢周总往日对家弟的照顾，今天他不方面露脸，托我转达：从现在开始，我们恩怨两清了。”
一片哗然里，季闻大步离去，他总共在葬礼现场露脸不过五分钟，但造成的冲击力却足以屠版周敏安排好的所有头条。
和季闻自带的热度相比，周家这点影响力算什么！
葬礼如期举行，话题却再也没往周敏预计的方向去，她捏着那张十亿的支票强自站着主持葬礼，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停灵往后，入土为安。
白色鲜花围满了墓碑，泥土逐渐填充掉空荡荡的坟墓。
叶星雨的墓碑上没有照片，一行娟秀小字拓印自周敏之手——爱子叶星雨之墓。
前来悼念的宾客总会散去，取材归去的记者也人走茶凉。
一整日的忙碌后，坟前只剩下了清楚所有真相的叶家人，和周敏。
叶红霜今天一整日脸色都很不好看，终于等到此刻没了外人，率先发难：“弟妹，我接到请柬时候就一直想问，我侄儿明明还活的好好的，你给他准备葬礼是闹哪一出？”
周敏疲惫道：“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他是你大姐的儿子，我的儿子二十年前就死了！”
叶红霜也是个急性子：“都当了亲儿子养了二十多年了，你怎么忽然就看不开了？小雨多好一个小孩儿啊，生恩没有养恩大，你至于这么粗暴地把他赶走吗！”
“我不赶走他，我亲儿子要怎么办呢！”
周敏倔脾气也上来了：“就让他一辈子在骨灰盒里不能入土？他又做错了什么呢！生下来就被抱走，不到六岁就死了！”
叶红霜气急：“那小雨又做错了什么呢？活该他没着谁惹谁的无家可归了？？”
周敏冷笑：“谁的儿子谁负责疼，你大姐不是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认亲了，用你多管闲事？”
叶红霜被她顶的说不出话来，气喘吁吁扶着丈夫直拍胸口。
“妈，你别说了。”叶念两头为难，揉着太阳穴疲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小雨已经安葬好了，我哥也把欠你的钱都还清了，你还不满意吗？”
“你还叫他哥哥？”周敏压抑的一天的情绪忽然爆发。“为什么你们都一副我没理的样子，我儿子不到六岁就没人照料在医院病逝，我替他要回属于他的东西有错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雅芝抬起脸，走到情绪失控的周敏面前深深的鞠躬：“对不起弟妹，你做的没错，这一切都怪我。”
“是我识人不清，一意孤行地嫁给许探之，才让爸爸失望生气，才让小辰和小雨被掉包，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切，是我对不起你。”
周敏侧身躲开她这一礼，抹着眼泪没有说话。
叶雅芝缓缓起身，哀伤地将一份手提袋递给周敏：“但我可以发誓，我也是今年才知道小辰的身世，在此之前我一直把小雨当亲生儿子看待，他从小体弱多病，每次头疼脑热我都不眠不休地跟床照料。五岁半那年他感染风寒，我在医院三天两夜没敢合眼……”她的声音哽咽，“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亲眼看着小雨去死啊！”
叶雅芝的眼泪掉个不停，同为人母的叶红霜跟着红了眼：“哪个当妈的不是呢，我大姐她从小就心善，性子软的连吵架发脾气都不会，看见保姆杀条鱼都会躲在房间哭半天。她要是有胆害小雨，我叶红霜一头撞死在小雨的墓碑上，给他偿命！”
白色手提袋里，是小雨厚厚的日记本。
五岁的他已经认了字，稚嫩的笔记上一行一句，夹着拼音认真记录着他长大的点滴。
——今天，老师让我们回家写日记，妈妈陪我挑日记本，文具店的日记本都好漂亮，我都好喜欢，于是妈妈一口气给我买了七个日记本，我爱妈妈，可是我真的写不完啊。
——我写了一个月的日记，老师忽然收日记本，好多小朋友都没写完，于是他们都被叫家长了。我每天都有认真的写，于是老师就夸小辰听话，还夸小辰的日记，故事每天都写的有头有尾，什么是有头有尾，像小怪兽那样吗？
一条恐龙的小尾巴被画到这篇日记后面，可以看出小辰在努力迎合老师独到的日记审美。
——小雨今天生病了，吃了药睡了一整天，妈妈给我讲睡美人的故事，我问妈妈：“我也会等到王子吻醒吗？”妈妈喝水呛到了，咳嗽的脸红说：“小辰就是王子，但没有美丽的公主吻醒，只有一个爱他的王后。”然后我就被妈妈亲了一口，好开心。
——今天小辰过生日，妈妈给我亲手做了蛋糕，爸爸带我去动物园看了大老虎、大熊猫、大白兔、大狮子、大猴子！
真想每天都过生日啊。
……
周敏静静地翻看着小雨的日记本，双手微微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穿着一身奇装异服的叶星雨一边哭一边对她吼。
“为什么你们都不陪我，为什么你们的工作永远都做不完！”
“昨天是我的生日，我买了蛋糕在家里等了你们一天！”
“可是你们都没回来，只有老师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老师她都给我唱了生日歌，可是你们呢！”
小孩子不会撒谎，日记里的小雨童年有多幸福谁都看得见。
周敏幻想中自己儿子被丢在医院无人问津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再对比她是如何照顾小时候的叶星雨的，谁是不负责的妈妈一目了然。
周敏像被打了几个巴掌一样脸上生疼，合上日记死死地抱在胸口，逃一样狼狈地离开了自己亲儿子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