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现在, 你真的不考虑解约？”饭吃到一半，顾准忽然开口，他在饭桌前抬头, 眸光淡得像是湖面的月色。
暂且不说那个把艺人压榨至死的公司，光是安悦蓉，就实在令顾准有些不放心，他在娱乐圈待得时间久, 早就将这群人为追名逐利而丧失人性，看得透彻。
在他来看, 卫昭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而不应该一直备受公司牵绊，拘泥于他们所制定的路线。
“我最近确实正在考虑。”卫昭放下筷子, 沉思了几秒。
但提及解约又谈何容易，目前他资源尚可, 就安悦蓉这掉进钱眼的性格, 怕是不会轻易放他走。
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顾准轻轻撩开眼皮, 两手自然交叠放在桌面, 娓娓道来：“林昭, 你只管放手去做, 不必瞻前顾后。”
男人顿了一下, 视线缓缓上移，与他的眼睛对上。
顾准说：“任何时候, 我，都会站在你这里。”
他目光灼灼, 语气风轻云淡，但偏偏卫昭觉察出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与顾准相处的时间越久, 便越能发现他的赤诚，他随时随地把心整整齐齐地收拾好，最后毫无保留地奉上。
所以即便卫昭再铁石心肠，自认为不会深陷情爱，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动容。
顾准像是这个世界给予给卫昭的一丝回音，也是仅剩的最后一抹温柔。
“嗯。”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卫昭认真地凝视他，故作轻松道，“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自然而然相互依存。
最后他们相视而笑，像大多数默契的情侣一般。
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在寂寥的夜晚愈发清晰，顾准背脊略弯，他动作娴熟地清洗餐具。
卫昭抱臂站在厨房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忙活，有些突兀地开口：“顾准，你觉得我……怎么样？”
闻言，顾准挺直了腰，他哑然失笑，随口问：“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就是很想知道。”卫昭没回答缘由，他仰起头，心底莫明有些不高兴，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什么情绪杂糅，“说实话，你觉得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将洗净的碗筷搁置好，顾准回过头觎他一眼，男人乌发凤眼，嘴角弯起弧度，从鼻腔哼出一声，“嗯？”
尾音微微上扬，如同钩子般带了些轻慢。
他就站在那里，头颅微低，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的水珠。
从卫昭这个角度来看，头顶的光恰好将顾准的额头至鼻尖切割了一大片阴影，他的神色难辨，似乎在斟酌。
至于想这么久？卫昭有些泄气，他敛下眸，又被地板反射过来的灯光刺痛眼睛。
忍不住捶了一下门，心上像是破了一个窟窿，呼呼灌着风。
用林昭的身份活得太久，直到今天和顾准确定了关系，他才如梦初醒。
在自己遇到顾准前，时间线缺了一大片空白，那时站在男人面前的是林昭，而并非他。
所以，顾准的爱里有几分属于他，又有几分是林昭？能分得清吗？
“要是我说。”卫昭的肩膀半塌，他抬起深埋已久的头，直勾勾地乜着顾准，“我不是林昭呢。”
少年的眼珠漆黑，远远凝视，禁不住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海，他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在这一瞬，顾准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那个眼神太空了，是不露山水的脆弱，而他从未见过卫昭这副模样。
随即，下意识地，顾准迈步走了过去，他的唇抿得很紧，只是定定地锁住眼前的人。
微凉的指腹蹭了蹭卫昭的下巴，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微微眯起。
卫昭绷着脸看他，像一只扎手的刺猬。
他不知道顾准的举动代表了什么，但忍着没有拒绝。
再然后，顾准的声音落了下来，男人伸出臂膀，主动将他拥进怀里。
顾准故作轻松地笑：“不是便不是，我在乎的又不是这个名字。”
闻着干净的草木气息，卫昭一愣怔，心脏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起来，耳边似乎一闪而过汽笛声，他模模糊糊听着男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有没有听过妲己和纣王的故事？”
顾准将人搂得很紧，其实，他也有些慌，声音微不可查的抖。
卫昭梗着脖子，他僵硬地点头，不知为何一个预感不紧不慢地在脑海里浮现，最后又被他亲自打破。
太过安静，只有水龙头滴答滴进白色瓷碗的水滴声，以另一种方式计较着时间分秒的流逝。
顾准的唇贴近他的耳朵，语气不疾不徐：“我早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
墨如点漆的凤眸隐了几丝笑意，眼尾弯起的弧度好看极了，明晃晃的，占据了大片视野。
卫昭在意识到这句话的潜台词后，眼眶骤然变红，一股酸意聚焦在鼻头，堵得他有些难受。
顾准后背的衣服被攥得死紧，卫昭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泛起白色，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字，“你……”
“我不在乎。”顾准摇头，他轻轻抚上怀中人的背，实在是太瘦，有一块骨头是微微凹进去的。
他感受着卫昭的颤抖，陷入了回忆里。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顾准便存了心思，现在的林昭和以前那个没有一丝重叠之处，一个人怎会这般性情大变？随着关系慢慢拉进，越去了解，他早在心中有了答案。
不去询问是对彼此的尊重。
那就等到卫昭想说的那一天吧，有希望的等待不论多远，都是值得的。
“所以，现在可以让你的男朋友……”顾准看向卫昭，他瞳孔微缩，“重新认识一下你吗？”
——
“你会不会觉得挺……扯蛋？”卫昭蹙眉，本来打算深埋一辈子的秘密，这一刻倒豆子一般全抖落了出来。
顾准挑眉，他无疑是最配合的倾听者，在卫昭娓娓道来时，从不出声打断，直到话题戛然而止。
“不会。”他面色平静，看着倒水的卫昭，仿佛对方只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你叫卫昭？”
关注点清奇，丝毫不好奇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卫昭讲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微抿了一口，“嗯。”
等了半天，沙发上的人再没吭哧一声。
半晌。
“就这样？你没点别的反应？也没有什么想问的？”卫昭瞠目结舌，眼前的人淡定的有些过了头，反倒是自己沉不住气了。
顾准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喉结缓慢地向下滚动，“都不重要了。”
因为，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只有眼下，还有未来。
卫昭如释重负，率先移开了目光，他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后倾狠狠砸在沙发上。
“我心里的石头今天总算落下来了。”
以前那么多机会，他不是没想过对顾准倾诉，但转念一想，这事儿实在魔幻，搁谁谁不害怕啊，自己也相当于那什么外星人吧。
男朋友是个外星人？卫昭有点害怕人接受不了。
但事实证明，是他多虑。
“以后再有石头，你告诉我。”顾准侧脸，向他瞥去目光，“我们是一根绳的蚂蚱，一起背。”
顾准的眉骨高，愈发衬得眼睛深邃，平日里就勾的人陷入沼泽，此刻在客厅的吊灯下更显得缱绻多情。
“就你会逞能。”卫昭在美色中沉沦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立即回呛。
他故意冷着脸，心里却噼里啪啦激起了小水花，自己和顾准算不算得上是画本子里，那些同甘共苦的小夫妻？
越想他浑身上下就越闹腾，结合刚刚在车上那个意乱情迷的吻，脸色跟开颜料铺似的，卫昭做贼心虚地摸了一把脸，果真烫得能煎鸡蛋。
偏偏旁边人的视线，依旧毫不避讳地投射过来，他们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卫昭实在憋不住，瓮声瓮气道：“你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
混不吝的语气，脸红得像只虾，就这么睨着人。
顾准嘴角倾泻笑意，他半弯着腰，领口松了一粒扣子，蹦出明晃晃的锁骨，卫昭默默吞了吞口水。
倏地，头顶覆上了一只手，轻轻拢了拢他的头发。
上方的顾准启唇，眸光戏谑:
“在看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