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侧身而立, 背脊挺直，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卫昭被这一笑晃了神, 脑子慢了半拍，过了很久才拉回思绪。
他瞪了一眼顾准，这些海报其实都是原主的，之前一直贴在卧室, 但卫昭实在不习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睡觉，一张张揭了下来, 想扔了又觉得清理起来麻烦，干脆堆在了没人住的客房。
“柜子里有干净的被子。”
卫昭出乎意料地没反驳，只曲起指骨敲了敲柜门, 他对着一地的狼藉抬了抬下巴，“自己收拾。”
顾准转动脖颈看他, 乌黑的瞳深不见底, “换洗的衣服。”
目光下移, 男人的衣肩上晕染了一小片深色血迹, 痕迹朝前襟蔓延着, 留下一大片阴影。卫昭忽然又回忆起当时让人心惊肉跳的情景, 那么多血顺着这人乌黑的发梢涌了下来, 像是怎么都止不住。
见惯了血流成河, 卫昭本应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在那一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改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当时的感受。
他默默地把挑剔的话咽了下去, 慢条斯理地拖着兔子拖鞋来到卧室，身后的顾准见状一愣, 但很快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年身后。
顾准爱干净有目共睹，即使荒郊野外，这人也总能不染一丁点儿泥灰，能忍受着几小时的脏衣服已经实属不易。
好在睡衣内裤都有备用的，就是由于压在柜底，有些皱巴巴的，但总好过没有。
隔着一扇门，顾准只瞥见卧室门缝的一道暖色的光，少年从门缝里探出头，发丝毛绒绒的，他睫毛上下颤动，宛若黑色的蝶翼，将衣物递给自己，“都是新的。”
盯着少年的发旋，顾准修长的指挑起衣物，在看到白色商标上标记的尺码后，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面露难色：“有些……小了。”
对方挑起的正是一条黑色的内裤，是卫昭的尺码。
这事儿有关男人的尊严，顾准的这番话像是一根刺扎在卫昭的心尖尖上。他本来就因为个子矮顾准一头有些不服气，怎么能连个放水的地方都比这人小！？
“那你别穿，就溜着吧。”卫昭恨恨地磨牙，语气很坏，说着他便不自觉地瞟向了顾准的那处，真没想到，这人还挺深藏不露的，明明看着也就那样吧。
他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发现裤子形状的起伏程度确实平缓了些。
这一定是因为牛仔裤不显大，卫昭继而又直勾勾地朝着小顾准望了过去。
“林昭！”顾准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被那带着实质性窥探的视线盯的口干舌燥，他止不住耳尖发热，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
所以当卫昭想伸出手掂量掂量的时候，顾准及时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手劲儿并不大，却透着不可置疑，“别闹了。”
灯光下，少年一脸坏笑，猫瞳般的眼珠黑亮，他天生带了唇色，旖旎得要命。
此刻似乎是觉得顾准的反应很有趣，他朝顾准靠得更近了，近到能看见被浓密的睫毛遮挡的凤眼，从美学的角度，顾准的这双眼睛着实好看。
卫昭心里想。
指尖是滑腻的皮肉，和卫昭接触的地方似有电流流窜，顾准只庆幸灯光够暗，他心里某个小角落一些暗藏的情愫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几乎快要在卫昭面前赤裸裸地摊开。
顾准小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或许是衣食无忧，事业也风生水起，他算的上无欲无求，可此刻，像是不会被任何动静惊扰起涟漪的湖面，突然被一片小小的落叶卷起巨浪。
他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感到懊恼，就想这么冲上前抱住对面的少年，可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又让他及时悬崖勒马。
“都是男的，你怕什么。”卫昭懒洋洋地掀开眼皮，他轻而易举地挣开顾准压制的手，对面的男人眼尾红得更厉害，像是染上了一层上等的胭脂，凤眼暗沉，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平静，这模样像是恨不能吃了自己。
顾准白玉般的耳尖也是红的，这和平常冷情寡欲的他太不一样了，男人吐出的呼吸像带着星火，又闷又烫，这股浪潮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对面的卫昭察觉出有一丝燥热，讪讪地收回手。
“我不喜欢这样。”顾准的声音低而哑，他敛下眼皮，藏匿起一闪而过的尴尬，“我去洗澡。”
这就生气了？
“啧，要不要给你买个xxl的啊？”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卫昭哼了一声，还挺小气的。
听着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卫昭头一次感觉这栋房子不是那么冷清，少年歪了一下头，猫瞳里闪过瞬间的柔软，他隔着磨砂玻璃门，对刚刚落荒而逃的某人道：“头别沾水。”
别别扭扭的清了清嗓子，卫昭走到客厅坐下，他打开手机看了会儿圈子内的消息，奇异地发现一切都风平浪静。
微博上连张照片都没爆出来，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今天可不止那一群讨人厌的记者，围观群众也有一大堆。
这消息更像是被人有意压住了一样，安悦蓉？不，虽说他现在接了几个小代言，但依照她的老谋深算，不可能愿意在这个时候替他擦屁股，毕竟公司里现在集中在捧另一个新人。
排除掉这一选择，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浴室里的水声渐小，卫昭神情复杂，陷入了沉思，正想着，微信框弹出了一条小何的消息。
是他要找的受害者的信息，除此之外，小何还拍了一张新鞋的照片，乐呵呵地向他道谢。
属实大胆了许多。
卫昭默默念出那个地址，觉得应该趁这段时间好好去那里看看。
他始终觉得在李玉婷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
水雾和沐浴露的香气，就在卫昭的思索中扑面而来。
他眯起眼，就见男人从浴室走了出来，顾准长颈上挂着一条白色毛巾，染了水渍的面容清隽，骨节分明的指正拽着毛巾边边擦着一点点发尾。
白与黑交织，对比鲜明，本该是一副美人出浴的图画，但奈何套在他身上的睡衣着实滑稽，由于尺码不对，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在微敞的衣领下，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有些紧绷的肌肉。
更搞笑的是，睡衣上的图案也是兔子的，和他淡漠不近人情的脸格格不入。
卫昭窝在沙发里一下子噗嗤笑出声，他调侃：“是挺小的，但谁让你长那么高？”
这话蛮横不讲理，顾准好脾气地没计较，他在卫昭身旁坐下，耳尖那抹血滴般的红色已经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往日的玉色。
“什么味道？”
算是职业病，他对任何味道的感知灵敏，卫昭的鼻翼翕动，像是一只找肉骨头的小狗，在源头处拼命吸气，顾准身上淡淡的香，如同夏日暖洋洋的阳光，水中自由漂浮的藻荇。
挺好闻的。
顾准以为是他在意自己私自用了沐浴露，毕竟这种东西对有些人来说，算是禁区，对着那个探过来的毛绒绒的大脑袋，他不动声色道：“抱歉，沐浴露哪里买的，回头补给你。”
“不对。”卫昭没有抓住这句话的重点，固执地摇了摇头，他咬了下唇，再次重申，“不是沐浴露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他下意识想要靠近，很淡，却又出乎意料地安心。
卫昭再凑近一些的时候，忽然被纳入一个怀抱，顾准伸开长臂，跟裹蚕茧似的，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他本就是身体前倾，半跪的姿势，一时间重心不稳，就那么跌入那团香气，在这种安心的氛围中，意识也在慢慢漂浮，深陷于云端。
其实那真的算不上一个拥抱，顾准太过小心翼翼，像是抱着一只小小的容易炸毛的刺猬。
终究是贪念占了上风，再怎么清冷自持的人，也熬不过欢喜的人一点点靠近。
顾准告诉自己，就抱一下就好。
就当是，他受伤获得的一点点奖励。
“那是什么味道？”
顾准的嗓音低沉，他的语调不疾不徐，似乎是在询问卫昭有没有吃饭。
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一直环绕在鼻腔，让人不舍得推开，卫昭的潜意识带着他一点点沉溺、沦陷在沼泽里。
和上午一样的滚烫。
在这个相拥无言的拥抱，他们二人都缄默着，只有心跳在交流。
是杂乱无章的。
“干嘛？”卫昭面上仍是臭臭的表情，他从顾准怀里退了出来，同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对上。
顾准眨了一下眼，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扶了一下头，白皙的腕骨晃着，“头晕。”
卫昭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猫瞳半眯，警惕地后退了几步，“下次不许……抱我。”
乖乖巧巧的模样做出恶狼的表情，实在没有说服力。
顾准望了少年一眼，只觉得心脏被填的满满当当，他恍若白纸般的人生，终于被一笔浓墨重彩来填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一出现，就能占据他的整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