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准备的文艺汇演节目是大合唱。排练室内,同学们站好队形,准备接受音乐老师的检查。

谢行站在最后一排,心不在焉。

这是大家第一次正式排练。如果是先前,他自然是不怕的,但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唱歌的真实水准,不仅不好意思再开口,也怕连累了同学们。

于是,他举起手,“老师!我肚子不舒服,想去厕所。”

得到同意后,谢行弓着身体,假装肚子疼的样子,迅速逃出排练室。

教室里很快传来同学们的歌声。谢行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走上楼梯。

他想等音乐老师指导完他们班后,跟老师单独聊聊。为了不被同学碰上,上一层楼梯比较保险。

音乐楼旁边就是操场,此时有几个班正在上体育课,很热闹。谢行趴在窗台上,眺望远方。想不到他第一次逃课的原因竟然是唱歌难听。

发呆间,他听到有人走上楼梯,而且脚步匆匆。可能是来音乐楼办事的老师或同学。如果现在溜掉,反而会引起怀疑,倒不如继续淡定地看窗外风景。

正当他这么想时,脚步声停下了。身后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谢行。”

谢行惊讶地转身,看到谭意站在他面前,气息微喘,看起来是一路奔过来的。

谢行:“你怎么会来这里?”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还特意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呢。

找到了谢行的谭意眉头稍微松了些。他担忧地问:“你肚子还疼吗?”

谢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实话:“其实我是装的,我肚子不疼。”

谭意睁大眼睛,不解。

谢行解释:“我……哎,我唱歌不好听。”

听到谢行的话,谭意皱眉:“谁告诉你的?”

“不是谁。从大家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来。之前你说我唱歌好听,我知道是在安慰我。谢谢你啦。”

谭意:“……”

谢行:“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谭意:“你说肚子疼,我有点担心。”

谢行笑道:“放心,我没事。你快回去排练吧。”

谭意却并没有走,他走到谢行身边,胳膊搁在窗台上,学着谢行方才的样子眺望远方。

微风吹动谭意的头发,几缕发丝不轻不重地扫过嘴唇,唇瓣微微发痒。谢行突然发觉谭意好像长高了几厘米。

“你……”

谭意笑了笑,说:“唱得有点累,我想休息一会儿。”

*

音乐老师办公室里,谢行将假装肚子疼的原因告诉了老师。并询问老师能否帮他听听问题在哪儿。

老师答应后,谢行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做了几秒的心理建设,然后开始唱。

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很快响起谢行的歌声。只听了一句,音乐老师就皱紧眉头。倒是一旁跟谢行一起来的谭意,神色淡淡,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唱到一半,老师终于忍受不了,让谢行停下,然后给他指出问题,并提了一些建议。说着说着,她想起什么,指着谭意对谢行说:“我记得这位同学唱得很好。你可以让他帮你调整。”

“谢谢老师!”

离开办公室后,谢行对谭意说:“刚才老师说的话……你可不可以……”

谭意:“可以。”

谢行眼睛一亮,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要麻烦你了。”

谭意笑了笑:“不麻烦。”

第二天午休,排练室。

谢行不是很有自信地唱了一遍,紧张地等待谭意的反馈。不料谭意夸赞道:“比昨天进步很多!”

谢行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不枉他昨夜练到半夜。但一想到谭意有过“前科”,他又怀疑道:“真的有进步吗?”

谭意认真地点头:“真的!副歌几个音都在调上,而且节奏把握得也很好。”

见谭意说得振振有词,谢行不由得相信了几分。

接着他们开始抠字眼。谢行唱一句,谭意帮他示范调整。教室里,五音不全的歌声和优美流畅的歌声不时交替。虽然乍一听充满违和感,但听着听着,倒也分外和谐。

在谭意的帮助下,谢行进步飞快,但离上台表演还有很大距离。这几天,谢行午休的时候在排练室练歌,晚上则在家练习,势必要在文艺汇演前把这首歌啃下来。

中午,谢行照常来到排练室,关上前后门。

今天谭意没有跟他来。不是谭意不愿意来,是谢行不想一直劳烦他,就跟谭意说了一声,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为了更有针对性地练习,谢行特意下载了一个能测评歌声的软件。

录完歌,软件上显示音准49分,节奏49分,技巧20分,情感70分。

谢行盯着面前的分数,陷入怀疑。

不可能啊,他明明用上了谭意教给他的技巧,怎么会这么低,只有20分?情感倒是充沛,但是音准和节奏,怎么可能连及格也没有!

作为一名音痴,谢行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分数到底扣在哪里。因此,他决定再唱一遍,再评一次分。

他挺起胸,深吸一口气,开始唱起来。他唱得很投入,没有注意到后门出现了一个人。

洛一寒来音乐楼是因为借排练场地的事。完事后,无意间听到有人在唱歌。这歌声让他想起一个人,就过来看看。

没想到还真是谢行在唱歌。歌声比上次好听了一些,但总的来说,依旧难听。

洛一寒注视着谢行努力唱歌的背影,冰冷的神色有一刹那恍惚。

谢行唱完后,乘着等分数的间隙,找个座位坐下。突然,他看到后门出现一张脸,吓了一跳。看清外面的人是洛一寒后,他舒了一口气,以为洛一寒有事找他,走过去开门。

“找我有事吗?”

洛一寒本来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上次的事,谢了。”

他说的是上次宴会上弹钢琴的事情。

谢行说:“没什么。但你别误会,是我妈让我帮你的,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所以你不用放心上。”

洛一寒仿佛没听到谢行的话,突然对他进行点评:“我听过你唱的这首歌。最后一句你的音偏低,颤音也没有唱出来。”

谢行顿了顿:“……你能发现我的问题?”

洛一寒:“嗯。”

谢行有点纠结。眼下洛一寒是个很好的老师,但是让洛一寒指导他……

谢行不开口,洛一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他之前都帮了把洛一寒,这回轮到洛一寒帮他也说得过去。而且,如果和洛一寒打好关系,说不定能避免洛一寒完全沦为变态攻。如果真是这样,也算帮了谭意。

这么想着,他虚心求教:“请问你还听出了哪些问题?”

……

在谢行的邀请下,洛一寒走进了排练室。两个人虽然有些生分,但气氛还算平和。排练室里有一架钢琴,洛一寒用钢琴帮谢行纠错音、找拍子。

这与谭意的教学方式不同,谭意是一句句对谢行亲自示范,就像母亲教孩子唱歌一样,是一种很亲密的方式。而洛一寒就没开口唱过,发现谢行唱得不对,就用琴声提醒,然后冷冷地说一声“低了”或者“快了”。

和谭意一起练歌的时候,谢行是放松的。但眼前的洛一寒就像一位严厉的老师,他不得不提起一颗心。

唱一会儿,他们决定休息一下。洛一寒非必要不说话,排练室陷入沉默中。

谢行主动打破这片令人尴尬的沉默,夸道:“你的琴弹得挺好。”

洛一寒:“……”

“以前我也学过,但是……哎,反正后来就不弹了。你应该喜欢弹琴的吧?”

修长的手抚过琴键,洛一寒似乎在想什么事,良久,他说:“父亲说,我是天生的钢琴家。”

听洛一寒说起洛父,谢行忍不住说:“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迎着洛一寒疑惑的目光,谢行说:“就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听你的话,我感觉你不是很想当钢琴家?”

洛一寒的眼睛流露出几分茫然。

作为过来人,谢行很能理解洛一寒。但他又觉得他比洛一寒幸运一点,毕竟他的亲生父母虽然也强硬专断,但因为工作忙,无暇管他。也正因如此,谢行才没被他的父母影响,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就在洛一寒思考时,后门突然被人推开。

来者是谭意,他沉着一张脸,不悦地看着他们。

谢行面露惊讶,“谭意?你……”

话还没说完,谭意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后,戒备地看着钢琴前的洛一寒,目露不善,“你想干什么?”

在谭意的质问下,洛一寒用一种冰冷复杂的眼神凝视他,气息渐渐变冷。排练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谢行怕洛一寒冲动之下要做什么,拦到他们中间,还没开口说话,就见洛一寒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

洛一寒走后,排练室里只剩下谢行和谭意两个人,气氛缓和不少。

谢行说:“洛一寒是来帮我练歌的。”

谭意的目光本来落在洛一寒离开的背影上,一听立马扭头过去,一脸受伤地看着谢行,“所以你不让我来,就是因为他?”

“不是,不是啊。原来我是一个人练的。这事纯属偶然……”谢行赶紧解释。

在谢行的解释下,谭意的脸色渐渐缓和。

谢行问:“你和洛一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谢行还是头一次看到洛一寒对谭意这么冷漠,也是头一次见到谭意对洛一寒摆在明面上的敌意。

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谢行不禁想到洛一寒偷看谭意扔饼干的场景,若有所思。

谭意打量着谢行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反感或警惕之色,便垂下眸,意味不明地承认道:“嗯。”

午休时间差不多也快结束了。谢行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谭意才舒缓了一点的神色又沉了下去。

心里好像有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偶尔被短暂地填满,但黑洞越来越大,假与真的拉扯下,不安、烦躁、恐惧、贪婪种种负面情绪几乎能把人吞噬掉。

眸色渐渐加深,里面似有翻涌的黑浪,谭意闭上眼,直到将负面情绪统统压下,才重新让光进入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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