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锦衣不带刀>第29章 敲山震虎

  和四乘着小车而来,无声无息地停在树荫之下,青麻小帘卷了一半,只露出双饶有兴味的眼睛瞧着这群年轻汉子们互相角力。

  啧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东厂虽并不像外头传闻里的遍地是太监,但几个掌事的确实是宫里头的大拿,干得多又是狗狗祟祟的事儿,那和阳刚威武半点不沾边。

  你瞧,即便如赵精忠这种直男中的钢管直男,跟着他干爹后面久了,现在都学会嘤嘤嘤了!

  和四实在恨其不争,寻思着回头找个热血刺激的活计丢给赵精忠,让他磨练磨练,别整天在他面前表演壮汉撒娇。

  小校场上,两边锦衣卫的拔河已至白热化,围观的汉子们喊声震天,不像是比赛倒像是上阵杀敌,撞得和四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目不错珠地盯着右边吊尾的那一位,心下轻轻一嗤,就这一身百斤不过的骨头也好意思来现眼,也不怕扯散了自个儿的骨架子。

  拔河之中,首尾两位最是重要,打头的得是虎背熊腰、气吞山河,实实在在的汉子,脚下踩得住三尺黄土,头得能顶得了一丈青天,双臂更得结实有如猿臂,能扯得住千斤之力,一队的气势全靠他带动。

  而守尾大将,则需如磐石扎地,牢牢将这一队的劲儿钉在地里,纹丝不动。

  和四看着精瘦精瘦的陆铮鸣,嘴角微抽,这货到底是如何被他们队选去守尾的,抱着必输的念头吗?

  眼看拔河已到了拼着大家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马上就要决出胜负。

  陆铮鸣对面那一队的打头大将一声巨喝,率先发难,棒槌似的两胳膊将绳索猛地一扯。

  陆铮鸣那头的人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两步,眼看就要被拉扯过线!

  说时迟那时快,这头的领头将军亦是暴喝一声,憋着一口闷气,脸涨得通红,使劲向后一扯。

  与此同时,和四注意到守在队尾的陆铮鸣脚下分毫不乱,犹如三尺铁钉紧紧扎在地面,可谓入地三分!

  他鼻梁眼皮挂满汗水,顺着脖颈一路流到赤/裸的胸膛上,像刷了一层油似的,在阳光底下闪着力量的光泽,看不出丝毫瘦弱。

  和四微微一怔,心里头嘀咕,这前些天看他还和饿死鬼一样,才几日不见怎么和脱胎换骨了似的,难道说升了百户伙食好了,人也养壮了?

  他刚开了个小差,那头已决出胜负,欢呼声比方才的喊杀人还要激荡豪迈。

  陆铮鸣松了手,也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还没着地就被几个大小伙子抓起来往天上一扔。

  和四看得禁不住哈哈大笑,刚笑了一半,脸上突然僵住。

  他跟着乐个屁啊。

  可转念一想,既然是他“干儿子”赢了,那乐一乐也没啥。

  赵精忠在外听着自家督主一会笑,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又轻声笑了起来的,心里头一阵阵诧异。

  他琢磨着,难道保心丹已经不管用了,得回头找太医开开什么治喜怒不定的药来?当东厂提督压力大呀,老妈子赵精忠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老督主干到最后头发掉了一地,也不知道这新主子啥时候秃。

  要不,再开个生发养发的药来

  要是被和四知道赵精忠对自己一头比乌木还黑的秀发忧心忡忡,肯定一巴掌拍了过去,打掉他的胡思乱想。

  可眼下他没那空了,已经有眼尖的锦衣卫发现了他这辆偷窥的小马车。

  和四人还没下车呢,已经达到了瞬间冷场的效果。

  ……

  岳钟今日恰“巧”也在都尉府里,即便不巧,东厂提督大摇大摆地驱车直奔他们锦衣卫老本营而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岳钟也只能是巧了。

  和四这前脚刚一下车,那头得了风声的岳钟已风尘仆仆赶来,腰上的绣春刀还未卸下,披着身玄色斗篷,遥遥便迎了过来。

  拔河的锦衣卫们三三两两散成堆,窃窃私语地看着从马车里下来的年轻男子。

  那人模样生得太俊了,乌发红唇,虽未着蟒袍,但腰间挂着的牙牌却明晃晃地彰显着来人的不凡身份。

  东缉事厂厂督,于锦衣卫而言便等同于锦衣卫指挥使,可如今宦官权倾朝野,东厂的厂督绝对凌驾于锦衣卫指挥使之上。

  上一任指挥使在位时,见着老厂公在八丈之外便要下马行礼,以示尊敬。

  和四不似老厂公般喜欢摆排场,何况在人家大本营摆排面不是典型找打吗???

  他顶着各方或不善,或揣测,或好奇,又或者……比头顶太阳还炽热的眼神,一派淡然地与岳钟相见。

  岳钟拱手行礼,和四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两人本不算平级,这也不算失礼。

  只不过落在锦衣卫们眼中,这个新上任的东厂提督实在傲慢衿贵得过了头,一个太监而已,把自己摆得倒像个王公贵胄似的。

  倒只有一人,从头到尾都以一种品鉴宝物的眼神将和四从头扫刮到脚。

  看得和四都快挂不住脸上的假笑,妈的,我们只是纯洁的父子关系好不好,不用那种想睡了你爹的眼神看老子!

  岳钟擦了把额头薄汗,不卑不亢地问:“督主今日突然造访,下官实在没个准备,让您见了这群混小子们的笑话,若有冲撞不到的地方还请督主海涵。”

  和四漠然地一扫周围那群汗津津的胸膛,与某人的视线轻轻一碰,一撇即过,他笑了一笑:“岳大人说笑,咱家也是才到,谈不上冲撞。再者,见到贵府将士们如此威武精干,有你们护卫左右,陛下自是高枕无忧了。”

  两人虚情假意地说着客套话,各把对方恶心得不清。

  和四这次来可不比上次,上次是有求于对方,这次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岳钟自是心里有数,客气话一说完,便主动让到一边,难得摆出个低姿态:“此处说话不便,督主请移步里面说。”

  和四有心是发难,自然不给他面子,步子是半步未移,仍是杵在那皮笑肉不笑道:“咱家公务在身,岳大人也是繁忙得很,就谢了岳大人这一杯热茶了。”他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岳钟腰上的绣春刀。

  上次来一次,和这姓岳的关小黑屋说话当天就传出了他两的绯闻,还传得沸沸扬扬,非说他一眼看上了人家锦衣卫副指挥使想抢回去当压厂夫人。

  放他娘的狗屁,和四心想这姓岳的满脸痘子,像个坑坑洼洼的老山芋,他眼光有这么差么?起码也得找个年轻力壮,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一岔神,和四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一角。

  他原以为陆铮鸣此时该避嫌又识相地和其他锦衣卫一起滚蛋了,没成想他不仅没滚,还留在原地逮着了他的眼神,立即朝他扬眉一笑,颇为不怀好意。

  和四:“……”

  和四和被逮着的贼似的,刷地一下收回眼神。

  当着下属们的面,岳钟面带尴尬,这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和四脸皮厚,一点都没有被人围观的尴尬,慢悠悠道:“我此行前来是给岳大人送几份好礼的。”

  岳钟一脸茫然,言辞愈发谨慎:“大人太客气了,但所谓无功不受禄,敝署……”

  他话未说完,神出鬼没的赵精忠闪现了出来,一手甩出一个,直接将绑着的两人扔到了岳钟面前。

  锦衣卫那边顿时一阵骚动,有的没看清还以为这东厂提督带人偷袭他们副指挥使,登时就眼里冒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和四看也没看他们,靴尖在地上那两团血肉模糊的人形上轻轻一踢,雪白的靴尖沾了一点红,像刀尖上凝着的血,刺眼森然。

  他笑吟吟地看着岳钟刷地白下来的脸:“咱家虽然休养了这阵子,但该抓的人,该办的事一件没落下。说来这两人和我,和你们锦衣卫都有些关联。前些日子,我在东平坊一时不察招了小人的算计,落了水险些去阎王殿前喝茶。可惜俗话说的好,祸害遗千年,阎王还不肯收咱的这条命。既然不收,那回头冤有头债有主,总该算了一算。”

  岳钟脸上血色尽失,强行挤出个笑来:“督主说得极是,此二人胆敢行刺督主,合该千刀万剐。只是下官不解,督主所说的与我锦衣卫有关是何意思,下官从没……”

  和四叹了口气打断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和我装疯卖傻就过了,岳大人。你该不会忘了我东厂是吃什么饭干什么活计的吧?”

  岳钟吸了口冷气,握紧拳头低头不说话。

  和四语气渐渐凉了下去:“没什么人能熬过东厂大狱的三十六道大刑,这两人才吃了三道就全交代了。只可惜他们也不过是你们锦衣卫两个走街探巷的力士,对当天的事知道的并不多。不过,知不知道不重要,我们东厂早晚会查出来。现在把人还给你们锦衣卫,毕竟是你们的人,也该物归原主,别让人说我们东厂以权欺人。”

  岳钟明显是不想认人的,一旦认下就等于承认锦衣卫和东平坊的“走水”案有关,是去杀人灭口的。这里头牵扯的人太多,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副指挥使担当起的。

  和四瞅着他变化不停的脸色,也不想太为难人了,走近两步,低声道:“岳大人,我奉劝你一句,人该有自知之明,螳臂当车是蠢人才干的事,更别说站队结党了。朝堂里的水浑得很,不是你这种人混得了的,要是牵扯了别国外邦,”他轻声笑了一声,“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和四放完狠话,耍完帅便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打算就此飘走。

  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古怪地瞟了某处一眼,状作无意随口提了一句:“陛下近日打算择了一个名师教习武艺,我看贵府精兵良将众多,不如岳大人举荐一两个来?”

  岳钟本来就在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乍然听到和四一句话,免得又惊出一身冷汗,想得无比复杂。

  挑人?挑什么人?难道说这锦衣卫里头有他东厂的人???

  和四炸了鱼,十分快活地溜达走了。

  他此行只是想试试这锦衣卫究竟和东平坊一案牵连多深,看今日岳钟的反应简直赤果果地在脸上写着“我有鬼我心虚别找我”。

  所以和四才说此人不适合混迹朝堂,简直是个随时要领便当的炮灰命。

  锦衣卫,东平坊,晋国,还有他们大燕的外朝内宫,这几处像一团乱麻搅合在和四脑袋里。

  他得好好理一理思路,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杀局,而他和东厂又能否在其中自保无虞。

  乘着小车颠儿颠的和四突然眼皮一跳,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人名——陆铮鸣。

  他想,此人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未免太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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