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文山寺,来上香的人不多,来赏景的人却数不胜数。
文山寺外头种的全是红枫,一到秋天,从山脚往上头瞧,云雾之中,红枫如同火烧云一般,与那白雾相得益彰。
因着洪涝灾害,寺庙中又收留十几个不足十岁的小子,到处都是留着头发穿着僧人的袍子满处跑的小娃。往日安静的寺庙,被注入了不少的活力。
“小心些。”
打闹着撞上了人的小孩儿吓了一跳,弓着身子道歉,只见到那女子衣摆处精细的花纹。
“公......小姐,没事儿吧?”
燕真将兜帽扶正,摆摆手,说:“没事儿,斋菜可备好了?”
丫头点点头,说:“早已经差人备下了。”
淅淅沥沥的雨浇得人打不起精神来,燕真坐在窗前看那外头的枫叶。
丫头将斋菜撤了下去,回头问:“小姐,刚刚僧人来让奴婢问您,说这雨越下越大了,文山寺近来收养孩童众多,已是没有空屋子可以住,有两名女儿家回不了金林,能不能在耳室对付一宿?”
燕真点头,说:“自然可以。”
丫头扭头就准备走了,被燕真喊住。
“你收拾两套干净衣物出来,给那两位小姐。”
“是,小姐。”
傍晚时分,外头房门被人敲响。
燕真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看经书,上前半步,道:“何人?”
“我俩是今日受了小姐帮助的,想亲自向小姐道谢。”
燕真迟疑了一会儿,将门推开,惊讶地喊道:“呀!盒盒!”
盒盒也没想到本该在徐州的燕真,竟然悄悄地来了金林,说道:“公主,原来是您啊。”
山中气温骤降,风吹得窗户呼啦作响。两个火盆放在了旁边,里头的银丝炭一点烟尘都没。
盒盒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两个番薯来,往那银丝炭底下的灰里一埋,皱着鼻子等那红薯。
燕真失笑,看向另一名女子,问:“请问......”
“紫琳,镇国府的大丫头。”紫琳笑笑,生得一双杏眼,盈盈动人,“早就听少将军说宜安公主性子良善温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燕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捂着嘴说:“可别这么说。”
三个女子坐在一起,总是聊一些家长里短的话。
盒盒蹲在地上吃番薯,问:“公主怎么来金林了?”
燕真从兜里拿出一个平安符来,说:“娘近来身子有些不好,我来求个平安符。盒盒呢,傅小姐可好?”
“小姐好着呢,借着姑爷去南岸办差事儿的功夫,去了南岸小住一阵。盛夏到年纪出宫了,我向主子求了个情,留在金林等盛夏出宫。”盒盒说着,嘴里鼓鼓囊囊的,“正好紫琳要来庙里还愿,我便陪她一块儿了。”
“说起来,你与盛夏姑娘,都是自小伴着祭酒大人长大的。”
盒盒点头,说:“打从记事起就一块儿,我与盛夏的名字都是他取的。老早前夫人还在的时候,说起我和盛夏自幼常伴他,反正傅家家大业大,不如干脆认个亲,以后嫁人也能嫁好些。好人不长命,后头赶上继室,主子与她虚与委蛇都要浪费不少精力,就没提这岔。不过我和盛夏伺候他伺候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的。”
燕真点点头,问:“盛夏姑娘也没嫁人?”
“没呢,她性子温良,主子怕是要替她好好挑一挑。”
“那盒盒呢?”
“我?”盒盒摸摸脑袋,无言地笑了下。
女子到了年纪自然要出嫁。
哪怕是武功高强的盒盒也不例外,这好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事儿。
盒盒倒是没什么嫁不嫁人的念头,有回瞧见傅骁玉带文乐上聂府来见小少爷,便开口问了一句:“主子,我啥时候嫁人啊?”
傅骁玉一口茶差点给他人呛飞升了,一巴掌往盒盒脑袋上狠拍一把,大骂:“大清早的说什么瘆人的话呢!”
盒盒:“......”
傅骁玉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说:“怎么突然问这个事儿?”
盒盒苦着脸坐地上,说:“昨天小姐问我来着。”
傅骁玉看屋内文乐抱着小少爷乐不思蜀的模样,干脆掀开衣摆并着坐在了盒盒边上,说:“那你想嫁人吗?”
“不想。”盒盒摇头。
“为什么?刚开始你看不上聂寻,后面不也觉得他对澈儿一往情深?”
盒盒难得思考一件事儿,皱着眉头说:“成亲了就不自由了。哪怕是像小姐这样,有镇国府傅家做后台,也得忍了那妯娌之间的气。”
傅骁玉难得看盒盒这么认真,勾着唇一笑,说:“傅家还不够做你的底气?”
见盒盒吃瘪,傅骁玉拿着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说:“南朝对女子严苛,却没有明确律令要求女子到了年纪必须嫁人。你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就不嫁。傅家养你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
盒盒抿着唇,说:“可闲言碎语......”
“让你学武是让你保护自己的,不是让你受闷气的。谁说你一句多话,你便给他一拳头;说两句,你便踹他一脚。”傅骁玉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说,“你怕什么呢?”
“我还没这个心思呢。”盒盒笑笑,把烤熟的番薯递给紫琳和燕真,道,“主子说了,我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就算了。南朝这么大的地盘,不会让我一个小丫头没立足之地的。”
紫琳笑笑,说:“倒是像祭酒大人说的话。”
小丫头送来一些茶点,多点了几根蜡烛。那木质的窗户合上了,风吹着珠帘哗啦啦响。
次日清晨,盒盒将紫琳送到了镇国府外头。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盒盒探头看了一眼,是个穿着盔甲的武将。那武将明明瞧着人高马大的,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走进去,似乎在犹豫什么。
“魏将军?”
魏盛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着一个娇俏女子对着自己笑,连忙低头道:“紫琳姑娘。”
紫琳细细瞧了他一身,没什么伤,便说:“大少爷可有吩咐什么?”
“不曾,只道、只道......”
“只道什么?”
魏盛脸涨得通红,像是那边关产的小柿子似的,说:“道我年纪大了得顾忌家业,让我回金林完善嫁娶之事再回金林。”
魏盛说得笃定,眼睛盯着紫琳看。紫琳一怔,用帕子遮住了小半张脸,嘟囔一句“谁管你嫁娶的事”,便往镇国府里跑去。
盒盒站在镇国府外头,手里端着一碗蛋酒,沿着边喝了下去,“啧啧”两声。
爱情让人犯傻。
“小姑娘要不要再续一碗?”
盒盒连连点头,把碗递给那老爷爷,说:“您再给我煮一碗小元宵,要芝麻馅儿的。”
老爷爷笑笑,说:“行,再给你加个麻团子,泡着蛋酒喝,可香嘞。”
吃饱喝足,盒盒把荷包里的钱点了点,多给了两个铜板。
傅澈在南岸,傅骁玉又嫁去了镇国府,她好像一时间什么活儿都没了,闲得很。
一路走到了傅府外头,马骋正喊人把屏风往马车上搬,瞧见盒盒便喊:“你搁这儿闲逛什么呢?”
盒盒抿着唇,上下打量一番马骋,说:“你去过青楼吗?”
马骋一把捂住盒盒的嘴,低声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盒盒张嘴就往马骋手心上咬,说:“我还没去过呢。”
“少惦记!那是男人去的地方!”
“青楼女子自然伺候男人,那小倌馆是不是伺候女人的?”
“盒盒!”
“等我一刻钟。”盒盒一溜烟就泡没了。
马骋痛苦地捂住了头,这死丫头怎么一天有百八十个想法。
“马总管,东西都拿完了。”
“送镇国府去吧,交给思竹先生,我还有事儿。”
和青楼那大肆宣扬的样子不同,小倌馆十分朴素。
朴素到走到门口,盒盒都觉得所谓的皮肉生意可能是卖羊肉泡馍。
盒盒头发高绑,眉毛被她剃得乱七八糟的,穿着一件小厮的衣服,瞧着还真像个十六七的小伙计。
马骋跟在盒盒后头,认命地往前走去。
里头比外头热闹些,墙上挂着不少的字画。
喝酒的人在一楼,用竹帘隔出一个又一个的雅间。台上还有一位琴师弹琴,十指干净漂亮,如玉一般。
老鸨上前,打量两人一眼,还未说话,其中高个儿的就甩给她一锭银子,道:“来喝酒的,找个干净的屋子。”
“诶诶,爷楼上请。”
盒盒回头看马骋,猥琐地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常客吧。”
马骋额角青筋暴起,深吸一口气。
南朝律例,杀人流放,杀人流放。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悠扬的琴声。
进来三四个小子,年纪都不大,抱着三弦和皮鼓。
盒盒蹲在地上,用手拨弄了一下三弦,问:“学了多久了?”
“回公子的话,有三年了。”
盒盒点头,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总归就是不会坐下来好好享受一番。
马骋一脸谁靠近我谁今晚必死的表情坐在最边上,盒盒又坐不住。
进来伺候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房门推开,有一酒醉又大腹便便的男子闯了进来,直直地抓住了那拿着三弦的少年的手,大骂:“你个骚/蹄子,昨天还在爷床上浪/叫呢,今儿就勾引别的男人了?”
老鸨吓了一跳,连忙走进来,说:“公子、公子,今天他有人包了,我给您找个更漂亮的伺候你。”
“包了?谁啊?”男子往盒盒那儿一瞧,嗤了一声,说,“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跟爷抢人?你知道我是......”
盒盒抿唇,熟练地操起地上的凳子就往那男人脑袋上狠狠一砸。
咔嚓一声,凳子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