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少将军>第90章 茯苓膏

  深夜,严舟在噩梦中醒来。

  冬日的雨是安静的,金林太冷,等到了地上,都成了轻飘飘的雪。

  梦到了以前住的地方,那是个茅草屋,一下雨他爹就会穿着蓑衣去房顶,这儿修补一下,那儿遮掩一下。

  可还是挡不住那雨,严舟小时候的印象,那雨能比雪还冻人。

  四面都是风,躲在被子里,手脚都是冰凉的。

  严舟他娘烧了一壶热水,灌在猪下水里,往那被窝一丢,给他暖和暖和。

  爹娘在门口说着这雨下了好几个月,严舟在被窝里与妹妹抱着那猪下水睡觉。

  堤坝被冲垮了——

  严舟忘了发生什么,就记得他娘塞给他一块破碎的玉坠子,将他塞进家里唯一一个木桶之后,推他出去。他爹和他娘回屋去救妹妹,混杂着泥沙的水铺天盖地地卷来,那一个小小的茅草屋就像水中浮萍,只冒出一个尖儿就消失了。

  真冷。

  那水里真冷。

  严舟抱着的猪下水早就凉透了,混杂着腥臭的气息。

  “船儿?怎的醒了?”严伯点起灯,探头看他。

  严舟睁开眼,嘴唇惨白,沙哑着声音说:“没什么,孩儿起了去伺候殿下,这些日子殿下太累了,怕睡过头误了时辰。”

  严伯看他利索地换了衣服出去,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叹着气回了自己屋子。

  梅花香自苦寒来。

  九殿下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的梅花,腊梅颜色是浅黄的,开了花一朵朵闻着沁人心脾。

  严舟深吸一口气,花香味没闻到,倒是把自己鼻子冻得通红。

  里殿无人可进,小太监们都在门口等着他,端热水的端热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有条不紊。

  严舟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殿里,却回头看着队伍最后那人,问:“拿竹盐的,新人?”

  “回小严公公的话,上回皇上说伺候九殿下的人少了些,恐伺候不得力,这回内务府招新人就上了心,挑了个伶俐懂事儿的。”

  严舟听着回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最末那人,好久才开腔:“既然如此,就好好伺候。若是近侍伺候不好,殿里倒还缺个倒夜香的。”

  小太监们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低眉顺眼的,颤抖着手。

  进了屋子,众人都在外殿等着。

  最后那小太监悄悄抬了头,见严舟旁若无人地进了里殿,小心翼翼拉开珠帘,略过长长的屏风后,里头传来了动静。

  “殿下,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

  “寅时。”

  周崇在被子里痛苦地翻了个身,说:“赶紧让我封王吧,我累了。”

  严舟:“......”

  往年祭祀都是由傅骁玉与太子进行,傅骁玉已经两年过年时不在金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每回有点啥事儿,他都在外头。

  今年原本也应由岳老夫子和太子一起祭祀的,太子说今年开年小九儿就到年纪封王去封地了,在金林待不了多少时间,该让金林百姓瞧瞧九殿下英姿,别去了封地就忘了。

  周崇表示:“......”忘了吧,挺好的。

  不知道太子祭祀有没有这么麻烦,反正周崇是废了好大劲儿,内务府的祭祀用品每回都要拿给他一一确认才敢去做,岳老夫子那边还对他的祀文不喜,三天两头就让他改。

  这年过得跟受刑似的。

  好不容易从床上起来,严舟跪在地上给周崇戴腰佩,下巴被人用手捏了捏。

  严舟抬头望过去,只见周崇站得笔直,笑着说:“沾了脏东西,替你擦了。”

  说完将手收回宽大的袖子里,往外走去。

  水温正好,周崇擦了擦脸,坐在镜子前头,由严舟给他束发。

  周崇今年年初及冠,这头发就得用漂亮的玉冠绑起来,他再也见不着披散着头发的九殿下了。

  严舟梳得及其认真,依着周崇今日的墨色衣袍,挑了一根底部嵌着琉璃珠的发带。

  周崇依旧昏昏欲睡,伺候的太监将温水递了过去。

  含着温水,随口吐在金杯之中,一勺竹盐也随之递到了嘴边。

  周崇半睁着眼,瞧那小太监一眼,刚张嘴,那勺竹盐就被严舟用袖子挥洒在地。

  “你抖什么?”严舟问。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说道:“奴才失仪,殿、殿下息怒。”

  周崇没发话,一旁的严舟将那竹盐递给小太监,说:“你漱一次口。”

  小太监猛地抬头望向他,天还没大亮,屋子里黑黝黝的,只有微弱的烛光。严舟背着光,小太监只能瞧见他的下巴,平日里极好说话的小严公公,此刻眼神十分凌厉。

  周崇不开腔,小太监也吃不准意思,抖着手将竹盐送入口中,合着水含了一阵后,吐在一旁的空杯中。

  殿中安静如死寂一般,等了一炷香时间,小太监依旧跪坐着,面色红润,无半点病痛之色。

  严舟这才松了口气,挑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太监,说:“内务府上回送了茯苓膏,你去拿来给殿下漱口用。”

  那人领命,磕完头就出去了。

  殿中依旧无人说话,尤其是作为主子的周崇,笔直地坐着,头发梳了一半。

  茯苓膏送来了,周崇用过之后,呵退了众人,等到人都快出去了,周崇才说:“末尾那个,既然小严公公看你不喜,你以后也不必进殿中伺候了。”

  那小太监身抖了一下,答应一声后,跟着众人出了殿。

  严舟额头上有些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的,总之是脸色不太好。

  等人走光了,严舟才在周崇侧边儿跪下,说:“奴才知罪。”

  “何罪之有?”

  “不该妄加揣测,误了时辰。”

  周崇看了看严舟的太监帽,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坐在自己椅子边。镜子边上有一小盒子,里头装着周崇的配饰,内里有一刀片,周崇并不遮掩,当着严舟的面取了出来,抬高他的脖颈,刀片直直地对着那鼓起的青筋处。

  严舟手一紧,紧紧地闭着眼。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他能察觉到刀片的触感,睁眼就瞧见周崇离他极近,仿佛两人的呼吸都交缠到了一起去。

  刀片并不是要他的命。

  周崇摸着他的下巴,一点点地将那未刮干净的胡茬刮去,说道:“你不比旁人......身形还能装奴才掩饰掩饰,这胡茬得日日刮干净,可明白了?”

  严舟耳根一红,刚想点头,就被周崇捏住了下巴。

  “刀子还在呢,真不怕刮着你。”

  严舟喉头微动,说道:“奴才不怕。”

  周崇抬眼瞧他,说:“让我试试刮干净没。”

  怎么试?

  严舟还没问,周崇的脸就贴了上来。

  温热的嘴唇吻在下巴处,严舟想屏住呼吸,却又被周崇口中那香甜的茯苓味道所迷惑,忍不住细闻。

  周崇瞧着严舟迷离的表情,以及那微张的嘴唇。他的船儿,生了可爱的虎牙,尖利得仿佛一张口,就能撕扯下敌人的一片肉。

  “殿下——到时辰了。”

  严舟回过神来,退后半步跪在地上,严伯的声音激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周崇怕他伤着,只顾着收刀,就这一瞬的功夫,两人又是一坐一跪,仿佛隔了千万层沟壑,横跨不过去。

  严舟没等到周崇的吩咐,那人藏好了刀片之后,就站起身往外走去。

  今日是祭祀的大日子,由不得再优柔寡断。

  观星苑为了祭祀,从里到外好好收拾了一番,那地砖干净得仿佛能照出人脸来。

  周崇跪坐在地上诵读祀文,一旁的岳老夫子主持着整场仪式。

  无数观星大师跪在蒲团上,念着从以前传颂到现在的咒文,空旷的观星苑立刻出现一层一层的回声。

  突然周崇握着的玉牌断裂开来,一丝血从玉牌中沁出来。岳老夫子瞪大了眼,刚想错身遮掩住,就听一观星大师手指着周崇说道:“灾星出没,灾星出没啊!”

  文帝站在殿里,一抬头就瞧见他那哥哥的遗腹子站得笔直,神色不定,而观星大师则围着他,其中一人愤恨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似想说些什么,又不敢直接搭腔。

  文帝皱着眉,问:“发生何事?”

  一年一次祭祀,可不能出现问题。

  蒋玉听了小太监的汇报,抿了抿唇,刚俯身对文帝说道:“九殿下......”

  “报——”

  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快速上前,跪到文帝面前,说道:“陛下,倭寇突起,南岸起战了!!!”

  文乐与傅骁玉在南岸待的第三日晚上,号角就吹响了。

  睡梦之中,傅骁玉还没醒,就感觉旁边的位置一空,也就一阵风的功夫,文乐就不见了。

  号角声不停,傅骁玉这才意识到,开战了。

  他快速换了衣服,推开门往外走去。

  文府灯火通明,丫头和小厮们有条不紊地将府里小娃塞地窖里去,还留有干粮,随后拿砖头的拿砖头,拿刀子的拿刀子。

  过路的傅骁玉都被塞了一根烧火棍。

  外头吵闹得很,一点也不像往日平静的三更。

  傅骁玉拿着那根烧火棍往外走去,他知道,他的文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外头闹哄哄的一团,文家军穿着的盔甲,帽子上戴着一串红穗子,看着尤为显眼。

  “孩子躲好,门也锁上。”士兵说着,指了指屋子里,吼道,“不用不用!你们躲好就行!”

  士兵被人推了出来,怀里塞着刚刚那男人递给他的一把砍骨刀。

  士兵手里还拿着银枪,突然面前站了穿着文人长袍的俊美男子,对他伸手问:“用不上可以给我吗?”

  作者有话说:

  傅骁玉:刀子不用可以留给有需要的人(有个小读者生日,给她写了个番外梗,放在微博了嘿嘿。@游目目目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来看看,不耽误正式剧情的~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