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被庶妹替嫁后>第五十五章

  影壁的白墙落下赤红的斜阳, 砌雕的莲花瓣和卷草花饰皆映上褚红的颜色,檐上的卷角怀藏未被日头烤干的湿迹。

  闫韩侯府的马车候在门外,郁桃将人送上马车。

  韩姯舒撩起帘子, 与她话别许久,说是等下回, 一起去游园吃点心。

  郁桃笑着应她:“郡主来个帖子就是了, 我这边随时都空着, 游园的曲池夏日生了荷花,咱们可以在上头划竹排, 风也凉爽,若是带个小炤还能做荷叶饭吃。”

  韩姯舒高兴得很, 拉住她的手, 转头可怜兮兮道:“那阿桃姐姐可别忘了, 如今我在平阳城孤苦伶仃的, 连个玩伴也没有,可都指望着你。”

  前头传来大马的响鼻声。

  郁桃伸手回握她, 却猛地被人拉住衣袖,往后带了带。

  一转头, 看见身侧的韩祎,神情严厉肃然, 而袖子正被他拉住。

  “离她远些。”

  他的语气急且冷, 扑面而来, 像一泼凉水将人浇的浑身冰凉。

  郁桃手还伸着,脖颈僵硬片刻,突然回味。

  叫她离小郡主远些吗?

  突然有些止不住, 酸涩涌上眼眶, 她拿沾染雾气的眼看着捏在男人手中的那片袖子。

  “世子是何意思?”

  眼中的泪说上来便上来, 一时任性的很,郁桃如何都咽不下去,也再忍不住。

  韩祎愣了下,眉心缓缓皱紧。

  他手指微动,正要开口,马车不知怎么飞快的往前冲去。

  嘶鸣声中,车夫用力拉住缰绳,扬起马鞭,一阵尘灰铺天盖地,‘吁’声不断几回,才将马车勉力稳住。

  七宿从前头跳下来,擦着额头的汗,解释道:“这匹马近日狂躁的很,寻常车夫驭不住,把姑娘给吓着了,小的吃罪,回去就领罚。”

  说完,他灰溜溜往后撤,顺带瞅了眼郁家姑娘,心里‘哎唷’一声,为世子愁的不行,这怎么拉个人,还将人惹的要哭了。

  原来是这样.......

  郁桃身体再一次僵住,不敢去看身旁的人。

  大约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背过脸,取袖中的手帕。

  但那片袖子,还捏在韩祎手中,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旁人若不细看,也无法发现。

  “哭什么?”

  郁桃手心拽紧,低着头,盯住地面一片叶子,不说话。

  韩祎看着跟前的人,莫名升起一种无力感,就像是这月余中,始终萦绕在心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从前读书,时常读到‘有美一人,宛若清扬’,又或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但如今却觉得,这些不大对。

  应当是挠人心肺,像家中的小猫一样。

  他无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声音随之变轻。

  “如今连话也不肯说了?”

  青石板上落下一滴水渍,从叶脉上滑下,悄悄沾湿石板。

  郁桃眨眨眼,鼻尖泛红。

  她抬起手,正要擦擦脸颊,但在她之前。

  一只修长的手拿着白色的绢帕轻柔的沾上她的脸,苏合子的香在鼻尖萦绕。

  郁桃微张着唇,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另一种情绪悄无声息的替代所有。

  她红红的眼眶不减反增,鼻音浓重,委屈中带着些自己未曾察觉的埋怨,“韩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她说着,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从眼角滑落,浸湿的睫毛颤了颤,“...不是才叫我站远些吗.....”

  韩祎指尖微顿,他缓缓收回手,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跟前的人。

  片刻,郁桃感觉到绢帕更轻的擦过眼角。

  “别哭了,越哭越丑。”

  郁桃瓮着耳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大抵是十五年中,头一次有人将丑字拿到她面前来讲。

  郁桃正在往下落的眼泪猛的停住,眼睛里面那一汪也跟着缓缓干涸。

  她吸了吸鼻,慢吞吞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缓缓拿起一根手指,又指向自己,反问道:“我,丑?”

  这时候的落日降落未落,最后一抹光晕挂在檐上,洒下些许,她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泪珠。

  韩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像是从前那般,淡然的意味中,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一直在想,这些日停在平阳城是在做什么。

  撂下京中诸多事务,却始终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似是遗漏了什么,让人非要从这里找到出口。

  现下,终于发现,又或是说,从前也有所发现,但口是心非罢了。

  平阳城里能留下他韩祎的理由能是什么呢?总有人无意间闯入,燃起一把火,却不肯熄灭。

  许久,韩祎垂眸看向面前的姑娘:“不是很丑。”

  郁桃:“......”

  他极淡的笑了下,低声道:“但此后应当是没人敢娶你了,郁桃。”

  .

  郁桃挂着泪珠子,手上是一只被塞入的绢帕。

  她呆呆立在檐下,望向巷尾。

  闫韩侯府的马车已经走远,幕黑的帷幔上面隐隐现出金线勾勒出的徽记,马匹与车厢随落日一并沉入天堑。

  主仆三人张着嘴,脸上是一致的茫然。

  婆子从门房伸了几回头,终于忍不住打破安静。

  “大姑娘,该进来了,看这天色这会儿晴着,日头还盛,待会儿定要落雨。”

  拾已最先反应过来,扶住自家小姐道:“婆子说的对,应当要落雨了,咱们先回院里,小厨房定热着晚膳等姑娘呢。”

  翘楚撑开伞,严严实实罩在郁桃头上,嘴里念着:“对对,落雨了。可别淋着咱们姑娘,发了热症可不行,姑娘又不爱吃药。”

  三人搀扶着,郁桃站在油纸伞下,顺着廊庑往内院去。

  婆子纳闷的瞧一眼天,又伸出手接了半响,嘟囔道:“落雨了吗?这不还没落雨,翘楚姑娘撑伞做什么?还没落雨呢不是,当真是奇怪。”

  这一顿晚膳,若不是拾已停了布菜的箸子,郁桃差些将满桌的菜肴吃净。

  用过饭,她倚在榻上,拿着话本子,将一页盯了整晚。

  直到案几上的蜡烛烧净,烛火渐渐微弱。

  拾已走进来,轻轻吹灭,“姑娘,早些歇息吧。”

  天色已然很晚了,轩窗敞开,一层纱窗隔着,能看见夜里倒映在墙上婆娑的树影。

  绸被遮住她一半的面容,露出双天然眼尾微翘的眼睛,应当是活泼且灵动,而此时却带着迷茫。

  “拾已,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就连这句话,郁桃这些天,也问了无数次。

  隔着幔纱帐,传来拾已的声音。

  “姑娘,若是想不明白,那便等等好了,总会明白的。”

  郁桃‘哼’了声,翻过身,盯着帐子上的仙鹤绣纹:“你也不明白吧,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整日拿这些囫囵话敷衍我。”

  她盯了一会儿,开始犯困,手指抠着玉枕,在闭上眼睛之前,迷迷糊糊嘀咕:“我觉得......他大概是后悔了。”

  “......谁叫他之前对我这么凶。”

  .

  翌日晨起,郁桃尚在梳妆,钱妈妈从清风轩过来,说是夫人请姑娘过去用早膳。

  昨夜里睡的早,但她还有些困觉,加之夜里积食,早膳没吃几口。

  真是吩咐丫鬟给她夹了好几箸子菜,郁桃挑挑拣拣吃下去,一面听郑氏讲话。

  “前些日子和你说起崇阳郡苏家那个苏柯进呐,正巧呢,人就在临郡,估摸着从平阳城过去。阿娘琢磨着,还是要多掌掌眼不是,苏家的家教世风没的说,你若是觉得蒲家公子尚且有待考量,不如再看看苏家这位?”

  郁桃咽下一口小菜,慌忙摆手,“不是,您误会了,蒲家公子怎么能是尚且有待考量呢?”

  郑氏愣了下,很快露出笑容,“那咱们阿桃是觉得,蒲家品貌端正.....”

  “蒲公子于这方面,自然是没话说。”

  郑氏差点藏不住满脸欣喜,一下起身就要去信,“哎唷,你这姑娘早些跟母亲说一声呐,你颜姨还等消息呐,咱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我给你爹去封信,让他再看看。”

  郁桃差点呛住,忙不迭搁下筷子:“您忙什么?”

  郑氏‘诶呀’一声,抖抖手道:“那不是早些定下,了却你娘亲心里的一桩大事?”

  郁桃有些心不在焉,“再等两天吧,不急在一时,旁的人不知道还以为郁家姑娘愁嫁呢。”

  “也是。”

  郑氏情绪平复,缓缓坐下来,又问:“那苏家?”

  “不必了,不必了。”郁桃莫名心虚,摸摸鼻尖道:“哪里需要这么大阵仗。”

  郑氏想了想也行,此事便算了却。

  两娘俩闲话几句,郁家铺子上的伙计抱了这月里的账目来,郑氏将郁桃打发出去。

  郁桃好奇,在旁边盯着看,若是以后开店,不得拿这些东西傍身?

  那是堆了两月余的账目,郑氏没有闲暇功夫教她,只是纳闷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狐疑的将郁桃瞧了又瞧,喊丫鬟去箱笼里翻出一册书,让拿回去自个儿先看着。

  拾已捧着册子,随郁桃回院中,迎头就碰上雀喜捧着一个筐子从外头进来。

  拾已拦着她,问:“怎么了,这慌慌忙忙的。”

  雀喜放下竹篾筐,笑道:“刚才门房婆子通报,说是有咱们院里的东西,我跑出去一看,就这样儿筐子,从闫韩侯府送来的。”

  郁桃蹲在筐子旁,听见里面细微的声响,头也不抬的道:“小郡主送来的?”

  雀喜琢磨着,“不大像,来人是七宿呢,还说一定要交到姑娘手中才可打开,您打开瞅瞅,里头是什么?”

  她说完,筐子自己轻轻两晃,三个人面面相觑,差点被吓着。

  郁桃伸手揭开筐帽,一个雪白的小东西爬出来,扑在她裙边,奶声奶气的软软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