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宫。

  殿中情形与往日无异,照旧青烟袅袅几缕,伴着奇异的气味。

  宋清安来时,有几个年轻女子仍在殿中。

  梁帝召幸她们的时间越发长了,先前还只是白日,如今却到了几乎整天的地步。

  幸而有帷幔遮挡,不过看见几个隐约的身形。

  宋清安状若无睹般,面色平静地请过安。

  知道翠珠曾是尚宫身边的人后,她便有了个想法。

  她让翠珠去向尚宫探话,知道了这些女子的住处。

  暗地里,宋清安已去过几回,悄悄给了她们些吃的用的,有时还送些药去。

  这些女子有许多都是贫家女,或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本以为是走了天大的运气入宫,不想却进入了另一个地狱。

  宋清安微微抬眸,望着映在幔上影影绰绰的影子,唇角勾了勾。

  “陛下,清安明日便要离宫,特来与陛下拜别。”

  帐中迟迟不见回应,良久却听里头传出轻轻娇笑声。

  梁帝这才开口:“朕知道……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了你。”

  宋清安低目掩去眸底的嫌恶,恭顺道:“谢陛下。”

  内殿里侍立了不少宫人,宋清安原先还跪在帐前,谢恩后便站起了身。

  “我想与陛下说些体己话。”

  宋清安说这话时,眼神扫过殿中的宫人。虽然语气柔和,但眼中的压迫与威胁却藏不住,那些宫人纷纷会意,立时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点动静,梁帝自然察觉不到。

  “你说就是。”

  梁帝的声音听着十分心不在焉。

  “陛下,清安可否去看一看母亲?”

  殿中忽安静下来。

  “看,你想去哪看?”梁帝冷哼一声,“她不可能葬入皇陵,这么多年,恐怕连灰都不剩了。”

  “朕劝你不要再在朕面前提起她,不然拿你是问!”

  宋清安眸色发寒,她沉默了一会儿,忽轻笑:“是,我确实不该在陛下面前提起母亲。”

  梁帝正想说她识时务,便听宋清安话锋一转,语气是说不出的厌恶和冷漠:“因为……你根本不配。”

  “什么!”

  梁帝越发易怒,被宋清安这一激就气得高声吼道,甚至还挣扎着要起身将帷幔掀开。

  但他这一怒却吓到了里头的女孩们,这些年轻的娇莺们哭哭啼啼着请罪,里头乱作一团,有意无意地阻挡了梁帝的行动。

  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内殿外,有宫人停在珠帘外轻声询问。宋清安回眸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宫人细细一听,只听得一片女孩细细的哭啼声。

  他们也知梁帝如今性子古怪,是以对此习以为常。那宫人露出了然神色,躬身退了出去。

  他的床榻本就大,加之梁帝年老体衰,这样一来,他很快就没了起身的力气。

  宋清安笑意渐浓,向床榻又靠近一步:“陛下没有听清吗?那我再说一次……”

  她微微俯身:“我说……陛下不配提起我的母亲。与母亲相比,你是最卑贱恶心的人。”

  梁帝张口欲骂,刚蹦出一个字眼,便被堵了回去,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宋清安倏忽掀开帘幔,是梁帝榻上的那几个女孩一同捂住了他的嘴。

  她皱了皱眉,随意撕了一点帘幔。左右龙榻的帘幔重重,撕这一点也不会被发现。

  “用这个堵,别脏了你们的手。”

  其中一个女孩接过,在其余人的帮助下,一同将那一团丝绢塞进梁帝口中。

  梁帝满目愤怒,以及极度的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这些卑贱之人,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

  “怎么了,很惊讶吗?”

  宋清安腰背挺直站在榻前,眼睑微垂,神情凉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求仙长生之路。但或许,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宋清安忽勾唇,笑意中透出残忍:“九日以前,你可曾听见一声巨响?”

  梁帝被堵了嘴,只睁大眼睛瞪着她。

  宋清安抬眉,故作惊讶掩口:“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请仙台起火,从中间炸开,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她说到此处不由愉悦弯眸,笑意中透露出残忍。

  “没想到啊……宫里的人都在欺骗陛下,无人将此事告诉你。说来也有趣,这么多年,你身边……竟一个真心的都没有。”

  梁帝“唔唔”着,奋力想支起身,但他的手脚如今都被榻上的女孩们按住,半点动弹不得。

  “哦对了,还有一事,或许陛下也不知道。”

  宋清安摩挲着下巴,轻声:“您的胞弟,宣王殿下,已然回京了。”

  她清晰看见梁帝的表情狰狞了一瞬。

  果真,梁帝始终都猜忌着他。

  “陛下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话虽如此,宋清安面上的笑意却不曾消失过。

  “无论如何,宣王殿下都是陛下的手足,多年不见,或许生分了些。陛下很久没有听说宣王的消息了吧?清安可以与陛下说一说。”

  不等梁帝反应,宋清安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今啊……外头可都在传,请仙台走水,是上天为人君失德震怒,降下天罚。陛下昏聩,该另择明主,已抚上苍。”

  她不急不缓说着,欣赏梁帝的表情变化。

  “陛下知道百姓口中的明主是谁吗?”

  宋清安眸光一闪,缓缓吐出二字:“……宣王。”

  梁帝再度挣扎起来,差点就挣脱了那些女孩的束缚。幸好不过片刻,他再度被制住。

  外头的传言当然不至于此,但宋清安并不介意暂时将明主的帽子扣给宣王。

  “还有呢。”宋清安笑容无害,“这事陛下或许知道,柳自明与宣王勾结已久,两人秘密养了不少私兵。此次宣王入京,就是带着私兵来的。陛下猜猜……他想做什么?”

  梁帝气得面色通红,隐隐发紫。

  “哦对了,最重要的还没有告诉陛下呢。”

  宋清安收起笑,眉目淡然清渺:“赵才人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痛惜许久的龙胎,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陛下,像你这样狠毒多疑的人,少留些后人在世上,才是为民造福。”

  也不知宋清安的哪句话刺痛了梁帝,他胸口起伏愈发剧烈,双目瞪大,恶狠狠看着她,面上因发怒渗出油汗。

  宋清安坦然受着梁帝恶毒的眼神,看他面色发紫。最终,梁帝在极度愤怒之下,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些按着他手脚的女孩拿过软枕,一齐捂在了他面上。

  一炷香后,宋清安上前探了探鼻息,又轻触过梁帝脖上筋脉。

  她平静的眼眸中终是泛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