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在走出房间时,浮在面上的笑容亦散去。

  她低眉敛目,跟在厂卫后头,面色阴沉。

  刑狱司的甬道又长又黑,还泛着裹挟血腥气的潮湿。两侧牢内不时有人痛苦呻吟,但宋清安面色不改地走着,似是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她这样的打扮在此地并不多见,是以有些还留了精力的人便扒着牢门,脏污面庞上双目猩红,看向宋清安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厂卫只消送她回去,只要不威胁到宋清安的安危,他便自然不会管这些。

  “公主,多有得罪。”

  眼瞧着快到刑狱司出口,厂卫忽回身冲宋清安一抱拳,随后不等她反应,厂卫便抬手劈晕了她。

  再醒来时,宋清安已安然躺在明光宫的寝殿内,榻边站着宋清怀还有翠珠等宫人。

  宋清安睁着眼反应了片刻,方明白自己这下暂时安全了。

  至于那个厂卫……大概是不想她这个“外人”知道刑狱司的位置吧。

  可惜,她早就正大光明地随裴卿进去过了。

  “玥儿,御医就在外头候着,若有哪里不适,就传他进来。”

  宋清安皱了皱眉,撑起身子要坐起来。翠珠见此,便上来将她扶起,还往身后垫了个软枕。

  她垂着眼睫兀自想了会儿,随后抬眸看向宋清怀:“竹烟呢?”

  “竹烟由临渊照看着,并无性命之忧。”

  宋清安狐疑:“当真?”

  “当真,兄长还会骗你吗?等御医看过你身子无碍,就可以去看她。”

  “兄长又骗我,宫门都落锁了,哪是说出去就出去的。”宋清安笑了笑,“还有……不必传御医,我没有事。”

  “有没有事,还得周御医瞧了才算数。”

  宋清怀笑意温和,言语却不容置喙。还不等宋清安辩驳什么,宋清怀就遣人去将周御医叫进来。

  “……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受惊罢了。微臣开些调理安神的药,让公主好好休息。”

  周御医一面叠着垫手的帕子,一面缓缓说着。宋清怀闻言放心许多,谢道:“有劳。”

  “殿下客气了。”

  周御医很快将方子写好,递给了翠珠,便告退离开。

  “兄长你看,我都说我无事了。”

  宋清安朝宋清怀勾起个安抚的笑意,她知道,等宋清怀确认其身体无恙后,便该问那件事了。

  她只想囫囵过去,是以紧接着说道:“既然御医说要好好休息,兄长,那我现在便要歇了,兄长快走吧。”

  宋清怀笑眯眯看着她,温雅眉目瞧得宋清安一阵心慌:“玥儿今日经受了许多,得好好沐浴一番去去晦气再安歇……翠珠,你们去备热水吧。”

  翠珠并未立刻动,她不是竹烟,尽管隐约觉得宋清怀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但心中始终认为二殿下是个好脾气的。

  她是裴卿拨来的人,只要裴卿不在,那么于翠珠而言,主子就只有宋清安一人。

  加上察觉宋清安明显的不情愿,翠珠低眸思量片刻,回身轻声:“小桃卓宁,你们按殿下的吩咐去。”

  几人轻手轻脚退下了,翠珠依旧胁肩低眉,十分顺从地侍立在侧。

  宋清安见此忍不住勾了勾唇。

  “玥儿,你的人我是差使不动了。”

  宋清怀看似与宋清安说笑,眼睛却盯着翠珠。

  “兄长若能随意差遣,那这明光宫……便该易主了。”宋清安笑了笑,揉一揉酸痛的后颈,“翠珠,你下去吧。记得……等会儿带条热棉巾来。”

  翠珠这才福身,柔柔应了声“是”,垂首退了出去。

  内殿中终于只剩下兄妹二人。

  宋清怀眸中伪饰的笑意散去:“玥儿,你与我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兄长当真要现在问我吗?”

  宋清安蹙眉,不住揉着后颈。宋清怀这才发觉异样,俯身看来:“你脖子怎么了?”

  “来回两次,被打晕过去而已。”宋清安说得轻松,“不是让翠珠带热棉巾了吗,敷一敷就好了。”

  宋清怀敛眸:“回头我让临渊送些药来……是我疏忽,让你受这些委屈。”

  “兄长,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宋清安伸手去拉他,后者将手递到她掌中。

  “好了玥儿,别想这么轻松糊弄过去。”宋清怀温声,“那份圣旨,究竟怎么回事?”

  宋清安心知这一遭是过不去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细声细气道:“兄长……我渴了。”

  宋清怀叹一气,认命似的去给她拿水。

  她磨磨蹭蹭喝着,他也就十分耐心地等着,直将她看得再也喝不下一口。

  “兄长,旨意是谁代我接的?”

  宋清怀沉默半晌,道:“我。”

  这下就换宋清安沉默了。

  宋清怀接着说:“竹烟让临渊来取的,临渊先来告诉了我,才交给传旨的太监。对了,他还说什么……这是最可能救公主的,让我千万别冲动。”

  宋清安面色讪讪:“说得也不错……是我让竹烟这么做的。”

  宋清怀拿过她手里的茶盏,眸色沉沉:“什么时候打算的?”

  “……一月前。”

  “为什么?”

  宋清安望向他,眼眸昳丽明亮,唇瓣微微翕动着,欲言又止。

  宋清怀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眉间拧起,轻声:“……玥儿,你不值当为我这样。”

  “兄长,耶宁阿初是个聪明人,他会帮你大忙的。”

  宋清安握紧了他手,缓缓道:“至于我……兄长放心,我留了后路,有八成的可能,我最后不会嫁去西夜。”

  “若偏是那二成呢?”

  宋清怀的声音带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若真如此,我如何与母亲交代?”

  “兄长……耶宁阿初也是个不错的人。若真如此,我也不会亏了自己,兄长还不相信我吗?”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宋清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半晌,他勉强组织好了语言,艰涩道:“……只是我想,我回来以后,你可以放下那些事。我想补偿你失去的那些年,玥儿,明白吗?”

  宋清安垂头不语。

  “你不该这么累,我一直都想……让你好好休息,余下的,让兄长来做就是。”

  “不可能的,兄长。永远……都不可能。”

  宋清安仰脸,望着宋清怀的眼睛,一字一句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