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宫。

  侍者与宋清安禀说梁帝正在修习,需等候片刻。她在门外静立,低眸兀自想事。不知多久过去,殿门忽然开启。

  从里头出来一个宋清安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容貌秀丽清新,如带露芙蓉。

  “公主,陛下可以见您了。”

  随在其身后的侍者恭敬与她道。

  宋清安见那女子与自己福了福身,迈着小步急急离开,心中不由疑惑。

  “那是谁?”

  宋清安看向她背影,须臾收回视线。

  侍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回禀公主,那是新封的舒美人。”

  “何时封的,我怎未听闻有此旨意?”

  宋清安挑眉,一边向殿中走去。

  “回禀公主,是方才刚封的,陛下旨意……还未能传达下去。”

  ……稀奇。

  还未到选秀女入宫的时候,这舒美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想到方才舒美人鬓发未散,又步履匆匆,加之侍者说梁帝所谓“修习”,宋清安便明白他该是在做什么。

  思及此,她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眸中闪过嫌恶。

  “陛下每日早晨,都要修习吗?”

  宋清安停下步子,与那侍者轻柔说道。

  “……是,是。”侍者不想她会突然问及,磕磕绊绊回道,“吴真人说,陛下大病一场,阳气有亏,需仔细调理。”

  “调理?”

  宋清安压下唇角讥讽笑意,想以梁帝那副样子,不知这是调理还是败坏。

  “……是。公主,陛下在等您呢。”

  侍者不想宋清安继续问下去,忙提醒道。

  “无妨。想来陛下刚修习完,也该休整一番。”

  宋清安索性站定,颇有些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我牵挂陛下的身子,不过是尽子女本分,你顾忌什么呢?”

  “……奴不敢。”

  宋清安柔柔一笑:“那便好,晚些时候再来问你。”

  侍者低着头,略显僵硬地将宋清安引到内殿中。

  ……

  宋清安袖中藏着诏书,低垂眼睫慢腾腾走在路上想事。

  梁帝如今所做的事,从前并未有过。

  一切都发生在他病愈以后。

  那侍者也知道得不多,可以告诉宋清安的,也都是些流传在宫人间的小话。

  比如梁帝依照吴真人所谓“阴阳调和”,遍寻八字五行相补的女子,将其做容器,或为药引。

  这点事其实已在宫中悄悄流传开,只是宋清安无心关注,便无从得知。

  那人还真是愈发昏聩……

  宋清安一想他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做这些荒唐事,便觉可笑至极。

  不过若按那侍者所言,宫中应当多了不少新人才是……有些幸运得了个位份,估摸着大多还是无名无分的,宸妃为何没半点举动?

  要说姜芷什么也不知,宋清安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说不定……梁帝行的荒唐事里,就有她出力的地方。

  宋清安轻“啧”一声,突觉得袖中的诏书膈应极了。

  “公主要去御花园吗?”

  竹烟在身后轻声提醒,宋清安定一定神,抬眸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御花园中。

  清新的草木气充斥鼻间,总算压下那股似有若无的朱砂丹药味。宋清安想了想,道:“看看吧,许久未来了。”

  抑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这时节开的花多,装点得御花园繁华似锦。宋清安有意想淡忘梁帝那些腌臜事,看花看得出神,慢腾腾行过一处假山。

  假山处做了一小片池景,流水声淙淙,盖住了宋清安的脚步声。

  “你可曾听闻昨日夜里的事?”

  一阵低语声传来,宋清安不由停住了脚步。

  “昨夜如何?”

  说小话的宫人将声音又压低,宋清安不由自主走了几步靠过去,将竹烟瞧得甚是无语。

  “昨夜掌印大人抱了位女子回来,一路去了宁水苑……唔。”

  他显然是被另一人捂了嘴,说出半截便发出无意义的支吾声。

  便听另一人用气音呵斥,带了明显的慌张害怕:“你不要命了!!这舌根都敢嚼?!”

  竹烟耳力好,哪怕站得远也听清了。她柳眉拧起,就要绕去后头把那两个宫人揪出来。

  然宋清安一抬手,制止了她动作。

  “我又不是胡说,昨夜许多人都瞧见了!掌印大人不曾避让,难道还拘着我等说吗?”

  那人听起来是挣开了束缚,满不在乎反驳道。宋清安一抬眉,眸中染上兴味。

  宫里居然还有这么不知死活的?

  “你真是疯了……”

  另一人纳罕,却也起了些好奇心:“当真吗?”

  “千真万确,我也看见了,还能诓骗你吗?”

  他不无遗憾道:“只是天色太黑,掌印大人又挡得严实,无人看清那女子样貌。连后头跟的人都戴了顶幕篱,真是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你还说什么,快走快走吧,要是被主子听见了,我俩可都完了。”

  “是是是……但是你说,这么多年,掌印身边何曾有过女子?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吗?”

  “那又有什么要紧,就是公主妃嫔,都和我们没关系。”

  虽说这不过是宫人随口的胡言乱语,但竹烟还是心头一惊,下意识瞥向宋清安。

  后者面色平静,似乎被议论的事与她全无关系。

  虽然无人看清她面庞,但被众多宫人目睹此事,已足够危险。

  那两人似乎说够了,其中一人急急催促着,两人从假山后头溜出,便瞧见了笑眯眯的宋清安。

  他们心下大骇,慌忙跪下,连礼词都忘了说。

  “这么慌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宋清安语气柔和,却将二人说得冷汗涔涔。

  “公主……”

  “放肆!公主让你们说话了吗?”

  竹烟觑着宋清安神色,厉声斥道,将二人说得不住磕头。

  “其实在宫里,多机灵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嘴巴严。”

  宋清安轻笑一声,抚了抚腕上的镯子:“裴掌印大人大量,或许不计较这些。但……你们觉得,若被东厂知晓,会有怎样下场吗?”

  两人抖如筛糠,一句清晰的都吐不出来,只会唯唯求饶。

  “不过我知道,你们也是无心的……”

  宋清安话锋一转,目光扫向竹烟。

  后者心领神会,上前又将二人带去了假山后。

  ……

  大约一炷香后,宋清安若无其事从御花园中出来,而那两人则鬼鬼祟祟从小径离开了。

  她揉了揉原先戴了镯子的手腕,心中隐隐期待。

  不知他们……能否带来她想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