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摇摇晃晃,行至熟悉的湖畔。

  宋清安出宫的时辰不算晚,但与耶宁阿初在京中胡乱逛过,等到湖边时,已是夕阳斜照。

  湖面粼粼,已有画舫游船离了岸,点着灯在湖上悠悠飘着。

  然两人都未曾有要下马车的意思,宋清安将帘子挑起,静静望向湖中。

  “女君当真闲情逸致。”

  耶宁阿初也往帘子处凑近了些,眸中带笑,看向宋清安视线落处。

  感受到他的靠近,宋清安只睇了一眼,便没再看他。

  “公子那儿……想来也没有这样的地方吧。”

  “塞外大漠,自然少见如此秀丽之处。”

  耶宁阿初温温答道,便见宋清安勾唇笑了笑。

  “那便再告知公子一事。这片湖……本是没有的。”

  宋清安抬手,指尖向连通湖水的河一点:“这儿是由人,一下一下,挖出来的。”

  “公子知道为何要如此吗?”

  她的瞳中闪烁细碎笑意,在西沉日光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引得耶宁阿初不由自主顺着话问道:“为何?”

  “因为……有人觉得此处景致单调,便要造一片湖,供以享乐游玩。”

  “这样的景,远不止一处。”

  宋清安慢吞吞说着,一面将帘子放下,隔绝了他望向湖中的视线。

  “公子以为,此人如何?”

  耶宁阿初收回视线,看向宋清安,温润眉眼间透着隐约戾气:“骄奢淫逸,不顾民情……”

  他向宋清安勾了勾手,后者顺势向他俯身,便听阿初在耳畔低声:“其罪当诛。”

  宋清安瞳孔一缩,随后眼眸弯起,低低笑起来。

  她起初还收敛着,掩口压抑笑声,只肩头微微颤着;但后来实在掩饰不住,索性就靠着软枕,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倒显灵动许多,将耶宁阿初都瞧得愣住。

  “女君,我说的话这般有趣吗?”

  他无奈道,一面向刚止了笑的宋清安递去茶水润嗓。

  宋清安垂首呷着,并未回答。

  某种程度上说,耶宁阿初……的确能做个好君王。

  虽则他虚伪狡诈、狠辣无情,但为君者……不都如此吗?

  光他能在乎百姓感受,便是十分难得之事了。

  “不,只是我许久不曾听到……有公子如此地位的人,说这样的话了。”

  宋清安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先前淡然面容。

  耶宁阿初抬眉:“能博美人一笑,在下不甚荣幸。”

  宋清安弯了弯眸,取过一侧幕篱戴上:“公子,我们走吧。”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自然吸引不少视线。但见其中的女郎被幕篱遮住身形,一旁男子瞧着又是非富即贵的模样,大多人便都不再瞧。

  他们运气好,岸边尚且有空闲的舫船。宋清安遣竹烟去寻船家,她则与耶宁阿初立在后头等着。

  “女君该让我的人去的。”

  “公子的人……会说中原话吗?”

  隔着白纱,她戏谑目光也十分明显。

  耶宁阿初轻笑:“在下让他们认真学过。”

  “罢了公子,要是被人发觉,你我可都讨不着好。”

  宋清安遥遥望着竹烟的身影,幽声道:“公子千里迢迢赶来,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耶宁阿初轻“啧”:“女君是在质疑在下的诚意吗?”

  “与公子相处,我可不敢付出一片真心。”

  谁知道让他的人去安排舫船,他会不会借此做什么手脚。

  宋清安偏过头,面容因白纱模糊,都显得柔和了些,以至于说出的话听着都没那么刺耳。

  耶宁阿初将掌心贴在胸口,微微向下按了按,故作伤心道:“女君这般想,令在下好生难过。”

  对他的做作,宋清安报以一声冷笑。

  “公子记得将游船的银钱付了。”

  说话间,她已迈步向竹烟的方向去。微风送来她的言语,耶宁阿初眉头微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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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何先生在翰林院内一切安好,并无不妥。”

  宋清怀淡淡应一声:“东西呢?”

  “回禀殿下,属下仍在查,再过几日或许就能……”

  “你前两日也是如此说的。”

  宋清怀按了按额角,临渊噤声,片刻后又小心道:“殿下,观山今日与我提起……公主去了崇明宫求见陛下。”

  “仔细说说。”

  “殿下,宫人皆被屏退,无人知晓公主与陛下说了什么。”

  宋清怀眯眸,心头涌起不安:“他也没听出什么吗?”

  “殿下你也知道,崇明宫附近……有东厂人把守,观山不好凑太近。”

  “她如今在哪里?”

  不想此言一出,竟让临渊沉默下来。宋清怀心头一凛,眼风扫过,便听临渊道:“公主……公主她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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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以为,这景致如何?”

  宋清安与耶宁阿初并肩立于栏前,舫船已离岸,无人再会靠近。她将前头的白纱撩起卷在帽上,身后的纱随风而动,缥缈如雾。

  耶宁阿初侧眸看她一眼,温声:“此间独有之绝色。”

  宋清安配合地与他笑笑,这里仿的江南景,入夜时那些个画舫便让名伶来唱曲念词,却还真让人生出些恍惚感。

  宋清安一手搭在栏上,指尖和着调子一下一下轻点着。耶宁阿初虽虚伪,却也因虚伪磨出了些好脾性。

  他来京里也有些日子了,自己拖着直到最后期限时才来赴约,又让他跟着自己闲逛了一日。不过如此……他都没流露出些不耐烦的意思。

  宋清安偏过头,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细细打量着。

  “女君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耶宁阿初失笑,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少有的不自在,不由摸了摸鼻尖。

  “公子可曾考虑过此后大事?”

  耶宁阿初愣了会儿,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女君,这无需我考虑,自会有人替我解决。”

  宋清安抬眉好奇:“公子不曾有心上人吗?”

  耶宁阿初闻言闷笑,道:“女君觉得我会有吗?”

  宋清安的视线在其身上下逡巡过,随后嘲道:“……也是,公子这般无情人,被瞧上的女君才是倒了霉。”

  耶宁阿初眼眸微眯,拱手颇为谦恭道:“彼此彼此。”

  宋清安索性侧过身,斜倚着画舫上的窗,忽道:“公子先前说此间景致绝色……”

  “那可想……将它为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