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无半分真心,那日遇袭……我又何必守着你……”

  宋清安断断续续说着,像是强压着声音中的哽咽。

  “我完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也不必在兄长寻来时,替你遮掩半分。”

  裴卿轻嗤一声,温温道:“话虽如此,又焉知当日之事,是否是公主一手谋划呢?”

  他的每一字,都似重锤般,一点一点敲击着她,令她头痛欲裂。

  宋清安真是恨不能将他掐死在榻上。

  银光一亮一灭,帐中重又暗下,她却像是清醒了些,惶惶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方才那一瞬,冲天的杀意几乎将她理智尽数吞噬。

  她只想……只想杀了面前这个亵渎真心的人。

  眼下宋清安恢复了清明,她不免后怕,但那阵怒意仍未消散。

  “你……真是这般想的吗?”

  宋清安沙哑着声音,缓缓问道。她其实使不出什么力了,她全然是想再维持些体面,迫着自己压住裴卿。

  但她心里清楚,甚至不用裴卿动手,她只要一松力,便会往旁跌去。

  裴卿的沉默,当真让宋清安感到一阵窒息。

  她眼中泛起温热水意,伴着难以忍受的酸涩感。

  扼在脖间的力道散去,裴卿却没有动。

  事实上,他倒宁愿宋清安继续掐着。

  平静水面下孕育着汹涌暗流,裴卿微微动了动。宋清安这点气力与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可能都留不下什么痕迹。

  但苦涩的痛意如丝线,从心口像四周散去。

  他受过许多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全身武功尽废。

  但好像……也比不过如今这一遭。

  裴卿又握了握手掌,难得感到些茫然。

  宋清安颓然松了手,强自稳住身形坐在一侧。

  “罢了……我确实不该问裴掌印这些。”

  她暗自咬着牙,压住颤抖的声线,故作平静道:“既如此……裴掌印便走吧,我想歇息了。”

  裴卿漆眸沉沉望向她,不知在想什么。

  宋清安低着头,听身侧静了片刻后,便传来窸窣声响。随后身侧一轻,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似水,将她包裹起来,渐渐涌入口鼻中。绵绵雨声吵得她额角胀痛,突突跳着。

  宋清安将自己蜷起来。

  她只低低抽泣几声,便突兀地低笑起来。

  她早该想到的……为何今日要来自取其辱?

  从前不论如何缠绵……他总是衣衫齐整,哪怕他都愿将过去告诉自己,但仍不愿让她靠近一点那处。

  若如此,裴卿又怎会让她真正插手进他的事中?

  哪怕只是关心而已……

  宋清安当真觉得自己愚蠢又可笑,竟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揣着天真的幻想。

  说到底,最初……最初她的目的,不只是利用他而已吗?

  怎么就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她还那样愚蠢地沉浸其中,享受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东西,情也好……爱也罢……都不该是她有的。

  她甚至快忘了,自己应当做什么。

  宋清安将面上的泪痕胡乱擦去,按住乱跳的额角。

  但胸口仍在剧烈震荡着。

  那一瞬间的失控,令宋清安心悸到了现在,甚至没有半点平静下去的意思。

  她当真觉得,若彼时自己手中有匕首,定会毫不犹豫地捅下去。

  她似乎……似乎比先前更严重了。

  宋清安皱了眉,按着自己的胸口,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为何……为何越来越像她的父亲?

  宋清安忽喘了几息,生怕动静太大引来人,又立刻咬了唇瓣,腥甜的气味渐渐在唇齿间逸散开。

  唇上的疼痛也终让她清醒了些。

  先前裴卿在还不觉得,但他离开后,宋清安忽感到莫大的孤寂。

  她后知后觉想着。

  为何当真走了……

  宋清安一舔唇,口中血腥气愈发浓烈。

  殿外的雨势不曾小半分,整座京城都被大雨笼罩。

  铺天的雨,似是要洗刷尽一切污秽。

  而那个该离开的人,却并未离开。

  明光宫内殿窗前,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自屋檐上落下的雨水连成了水幕,裴卿低眸,静静站在窗前,却一动不动,像是怕惊着里头的人。

  尽管不曾淋到雨,但夜里潮湿的水汽自四面袭来,被衣料吸收,依然凉得很。

  他自是可以用内力将衣物烘干,然其却任由泛潮的衣物贴在身上。

  裴卿抬了抬手,想搭上窗棂,但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宋清安在榻上坐了一夜,直到雨停时,才勉强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一窗之隔外,有人静立至雨歇。

  裴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从衣襟中取出了什么。

  他手掌攥着,良久才摊开。而躺在他掌心的,是两枚最寻常的宫女戴的耳坠。

  裴卿长久凝视着,有些走神。

  初遇那夜,宋清安便将这副耳坠子交给了他。

  裴卿看向窗台,似是在思考是否要将耳坠放上去。但片刻后,他还是将耳坠收了起来。

  罢了……便让他留些私心吧。

  若真有那一日,他至少……还能带着她的东西走。

  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她的。

  裴卿嗤笑一声,身影消失在弥漫起的水汽中。

  --

  竹烟照旧没在内殿里看到裴卿身影,不过这也是常事,她便没放在心上。

  然她拉开帷帐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宋清安面色苍白,唇上还留着血印子,锦被胡乱团着,实在狼狈。

  先前公主至多身上有些痕迹,可不曾这样明显过。

  掌印也太没轻重了些……

  竹烟兀自嘟哝着,一面悄悄将帐子放了下去。

  公主瞧着没歇好,让她再睡会儿吧。

  对了……那封信,公主要交予谁来着……

  竹烟在殿中顿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向妆台拉开了屉子。

  然这点响动却将宋清安弄醒了。

  她轻嘶一声,在榻上翻过身,半眯着眼支起了身子。

  竹烟也顾不上什么信,忙小跑着去瞧她。

  “公主不再歇会儿吗?婢子瞧着,公主精神不太好。”

  竹烟委婉着措辞,眸中流露出担忧。

  宋清安低眸,轻摇了摇头:“无事,给我梳妆。”

  “公主,那封信……”

  宋清安一默,幽声:“送给兄长吧。”

  “……是。”

  竹烟自是察觉到宋清安情绪的古怪,她没再多言,只按吩咐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