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冬若捧着礼单,小步走进殿中:“娘娘,这是昭定公主生辰宴的贺礼礼单,还请娘娘过目。”

  姜芷微微讶然,伸手接过看着,一面说道:“这么早就定下了?”

  “回禀娘娘,是掌印大人将期限定得紧,他们……便也得赶紧确定下来。”

  姜芷一哂,嘲道:“他这么上心做什么?”

  这不是她该回答的话,是以冬若只低着头,默然以对。

  姜芷很快就将礼单从头至尾扫了一遍,都是些寻常的贺礼,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只不过……

  “二殿下的呢?”

  姜芷挑眉怪道,又细细看了一遍,确信没有宋清怀的影子。

  “婢子遣人去问过,二殿下说要仔细准备,到时单独送去,便不列在上头了。”

  姜芷轻嗤一声,好像猜到了这一回答,便没多问。

  “他们倒是兄妹情深。”

  姜芷淡淡讥嘲一句,放下了礼单。

  “娘娘,礼部问……娘娘要送什么?”

  “我吗?”姜芷慢悠悠说着,像是思量了一会儿,忽一笑,“本宫也再考虑考虑,你先将单子送回去吧。”

  “是。”

  冬若恭顺一福身,捧过礼单又退了下去。

  “生辰宴……”

  姜芷兀自喃喃,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翦水秋瞳里闪过异样光芒。

  “宫里真是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她似感叹般念了一句,随后拂袖起身往殿中内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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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直阴沉着,到了夜里,黑沉的天空被刺眼白光撕开裂缝,随后传来几声闷雷。

  宋清安窝在榻上,面色甚是难看。

  她并不怕那些电光,也不怕不时炸起的雷声,只是……这天气总让她想起不甚美好的事,所以很是讨厌。

  竹烟会意地放轻了动作,免得更惹起她烦躁。

  “竹烟。”

  她忽唤道,一面将低垂的帘幔掀开:“你去请裴掌印来吧。”

  “掌印大人?”竹烟愣了愣,“公主有何事吗?”

  宋清安沉吟片刻,皱着眉道:“就说……我害怕雷声,请他过来陪陪我。”

  此时正好响起一道炸雷,竹烟看着淡然把玩枕边香熏球的宋清安,一时失语。

  良久,她应了一声:“好。”

  看着竹烟出去了,宋清安轻晃了晃香熏球,又将它放下,随后赤脚下了榻。

  原先地上铺着的地毯已因天气和暖撤下了,赤足踩上地砖,丝丝凉意便从足心沁上来。

  宋清安浑若未觉般,走到窗前,俯身轻吹,将灯烛吹熄了。

  她慢腾腾走过殿中四角,一面将灯烛一一熄灭。随着烛光暗下,外头的天闪也越发明显,殿中霎明霎暗,宋清安穿着素衣,简直像鬼魂一般。

  不知怎的,她总是想起那个梦。

  宋清安轻“啧”一声,忽想道,若那高台无法建成,是否这梦也就没有成真的可能了?

  这念头刚过去,宋清安便感到些可笑。但……心底又有个声音让她去试一试。

  她最终只留了一盏,堪堪让自己能顺利回榻。足底已凉得彻底,宋清安手中捧着那一小盏灯,小心上了榻,最后也将那一点幽微光亮熄去了。

  耳边不时响着闷雷声,却总不见雨落下。

  裴卿还没来,宋清安索性抱膝坐在榻上,将自己蜷起,面颊埋在两膝间,静静想着阻挠之事的可能性。

  既要增收赋税,便是银两不够……她可否,让这道旨意收回?

  若如此……对裴卿的那些怨怼情绪,也会轻下些吧?

  宋清安埋头埋脑坐着,又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曾注意到殿中响动。

  她错估了裴卿来此的速度,是以当裴卿倏忽掀开床幔时,宋清安愕然抬头,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正巧殿外雷光闪烁,殿中也忽明忽暗,将她脸也映得惨白了些。竟是弄假成真,让宋清安瞧着当真有几分惊惧。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缓缓眨了眨眼,瞧着倒像吓呆了般。

  裴卿眉心微凝,有些意外。

  她那侍女来时,他还当这不过是她的小把戏罢了。

  眼下看来……她当真害怕吗?

  “裴掌印?”

  宋清安轻唤一声,她已转过弯来,是以将眼神更放怯了些:“裴掌印怎么来了?”

  裴卿嗤声:“不是公主请咱家来的吗,怎的转头就忘了?”

  “我以为……裴掌印事务繁忙,该不会因我这点小事来的。”

  宋清安维持着抱膝的姿势,甚至将身子又蜷起来些。

  雷鸣在天际翻涌滚动,宋清安适时缩了缩肩膀,向榻里蹭了蹭。

  裴卿近来总是穿着一身白衣,若说先前他总像隐匿在黑暗中,那最近这段日子,他便是太过惹眼了。

  眼尾余光里,属于裴卿的一抹白色衣角也上了榻。

  天上银索划过,又将黑暗的内殿照得惨白。只一息后,一声炸雷骤然惊起,犹如庭院中落下雷。饶是宋清安原本不怕,也被这一下惊得不轻,下意识拉住了身旁裴卿的袖子。

  外头簌簌作响,那雨水终是降了下来。沙沙连绵的雨声亦抚慰了她不安的心跳,殿中渐渐传来独属于雨水的气味,宋清安嗅着,心中早已平静。

  但她没有撒手,还彻底将裴卿的一条手臂抱在了怀中。

  “公主这样害怕,为何不点灯?”

  裴卿侧目看向身旁人,宋清安蜷着身子,又紧抱着他,看起来就只有一点大。

  跟个兔子似的。

  裴卿没来由想到酥酪,那只一见他就装死的兔子。

  宋清安低声嗫嚅着:“我知道自己害怕这些,便想早些睡了……好躲过去的。”

  裴卿由她抱着,外头雨声渐大,加之不时响着的雷声,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仿佛这世间,只有这一小片地方,以及他们二人。

  “裴卿……”宋清安低垂着眼,小声道,“你能抱住我吗?”

  他没有作声,却用行动做了沉默的回答。

  雨水的潮湿腥气被干燥冷清的沉香替代,她安然靠在他怀里,尽情扮演一个怕雷的脆弱女郎。

  宋清安适时又向他怀里凑一凑,手不着痕迹地探过其腰腹。

  然裴卿却捏住了她的手腕。

  宋清安立时反手握住他,与他十指交叠,害怕似的紧了紧。

  裴卿只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宋清安心下叹息。

  果然……还是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