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与姜芷并未停留多久,便一前一后各自离开了。

  这场称不上葬礼的葬礼本就简陋,无非是几个宫人跪拜一番。

  赵才人的死就像雨丝落入湖中一般,甚至没有激起一滴水花。她的性命,便被这座深宫吞吃得干干净净。

  宋清安坐在回宫轿辇上,心情有些不虞。

  姜芷是怎么处理掉赵才人的呢……

  这样迅速而无声无息,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帮手。

  宋清安觉得有些可惜,她本打算安排卓宁去盯着赵才人那头,说不定能撞见宸妃的手段。

  可她动作太快了,宋清安都来不及安排,赵才人便死了。

  不过也好……毕竟让卓宁去有些冒险,若没能拿到把柄反被发现,可就有些棘手了。

  心思转了又转,又转回了信令上。

  兄长找了那样久,又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是不是该交过去……

  宋清安按了按额角,有些犹豫。

  她私心里是想再保留一段时间的,又怕会因此耽搁了兄长的计划。

  然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暂时留下。

  最近形势不清,还是稳妥些好。

  她兀自想着事,往宫里走时便没注意到庭中多了一人。

  直到身后的翠珠恭恭敬敬带人唤了声“掌印大人安”,她才回过神来。

  眼尾余光中,有一道雪白的身影。

  宋清安侧眸看去,见裴卿一身雪衣立在庭中,身形颀长劲瘦,似一把出鞘利剑。

  “裴掌印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她很快换上笑颜,脚下轻快向他靠近。

  裴卿撩起眼皮,视线越过宋清安淡淡扫过。翠珠一点头,带着人离开庭中,清出一块无人之地。

  他向她招了招手,宋清安乖觉地又靠近了些。

  “公主还记得曾与咱家说过什么吗?”

  裴卿这一句说得没头没尾,宋清安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由“啊?”了一声。

  裴卿轻啧,眉心微动,瞧着竟有些受伤:“公主原就是随口一说,亏咱家还记了这么久。”

  宋清安蹙眉想了会儿,思索自己何时与裴卿许过什么诺。

  要说许诺发誓的话……她的确说过不少,但大多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话,鲜少有什么具体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若真说起来,她似乎不久前便说过。

  “裴掌印是说……春狩时吗?”

  裴卿抬眉,不置可否。

  宋清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原是那事……裴掌印那样忙,我自然不好来打搅,也就没想着让裴掌印来了。”

  “咱家记得,那日公主也是这么这套说辞。”裴卿嗤声,“果真,公主贵人多忘事,咱家说的话,公主是一句都不记得。”

  宋清安咬了咬唇,暗自嘀咕也没想到你真会来啊。

  她那日说学武当真是一时兴起,不过是羡慕耶宁阿兰那般康健加之自己又遇险,身无半点功夫,平白拖了后腿。只是那阵子过去后,宋清安这点心思便渐渐淡了。

  但显然,裴卿这儿是半分没淡。相反,他记得比她还牢。

  思及此,宋清安难免有些心虚,说话底气都虚了些:“那裴掌印想如何教呢?”

  裴卿抱臂退开半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公主先前不是与教坊司的玉淑姑娘学过舞吗,不如再为咱家跳一次,咱家也好看看,公主天分如何。”

  宋清安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我不是与裴掌印跳过一次吗,难道裴掌印不记得了?”

  裴卿唇边笑意淡淡,坦然道:“那次天黑,咱家没看清楚。”

  不知为何,宋清安听出了些无理取闹的意思。

  以裴卿目力,怎么可能会看不清,这理由实在蹩脚。

  偏他对这蹩脚的理由分外理直气壮。

  他究竟存了多少私心,实在难以评判。

  宋清安看着眼前谪仙般的人,心思微妙地扭曲一瞬。

  “……那请裴掌印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

  裴卿并不在意她言语中咬牙切齿的意味,甚至还挺耐心说道:“无妨,公主慢慢准备。”

  宋清安唇角的笑意都快僵了,憋着气回了殿中。

  裴卿看着她背影,眸中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他顿了会儿,一手慢腾腾转着玉扳指,微微仰起脸看向四围。

  四下除了宫苑围墙,并无其他遮挡物。

  裴卿的视线在一处角落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随后缓步跟进了殿中。

  他一来,宫里的人差不多都被屏退干净。整座明光宫好似只有宋清安与他两人一般。

  竹烟对此十分不安。

  从前掌印只晚上来,或是公主晚上过去,尚且能掩人耳目。

  后来掌印似乎在宫里过夜了,但还算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得悄无声息,便也勉强能瞒一瞒。

  可现在……掌印已明目张胆地白日里来了!

  虽说屏退了众人,可这何尝不是一种……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何况……何况她知道,现在的明光宫,可不全是自己人看着。

  竹烟愁着张脸,眉心拧得都要打结了。

  翠珠不由低声劝慰几句:“掌印大人不过是来看看公主,不会如何的。”

  “啊……大概吧。”竹烟也不好与她说眼下宫室被别的眼睛盯着,只得囫囵过去。

  那厢,宋清安刚将外衫脱下,裴卿便进来了。

  “公主如今这宫中,还真是热闹。”

  裴卿这一言在此刻空荡殿中显得格外诡异,宋清安搭在素衣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解开一颗系扣。

  “裴掌印说笑了,宫里……不还是那些人吗?”

  “当真?”

  裴卿走路都无声无息,宋清安背对着他,原以为还有一段距离,然下一瞬,他微凉的手便放在了她肩头。

  宋清安下意识抖了抖,回过神后轻拍着心口嗔道:“青天白日的,裴掌印别吓唬我。”

  裴卿捏一捏她肩头,手掌顺势滑下些,就此揽住她:“咱家说的都是实话,只看公主愿不愿听。”

  她轻舒一气,小声道:“我都知道,竹烟与我提了……只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公主不是求过咱家许多事吗?这件事,咱家也能帮忙。”

  宋清安低着头,已将系扣全部解开,衣缝间露出一小片水红色。

  “裴掌印,唯独这件事,得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