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树影于月下婆娑,一侧湖水寂寂,泛着银色粼光。

  宋清安望一眼裴卿递来的小臂,却抬起掌心,自下扣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握。

  “走吧,裴掌印。”

  宋清安仰脸看他,面上笑意和婉。

  裴卿低目不语,手上力道却紧了紧,与她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两人出了林子,刘泉一直在外等候。

  “送公主回去。”

  “是。”

  刘泉应过,正要上前,却发觉宋清安仍旧站在裴卿身侧。

  宋清安挣了挣,却没能挣动分毫。

  裴卿嘴上说着让宋清安走,手却依旧牵得紧。

  “裴掌印……”

  宋清安无奈低声,执起裴卿的手。广袖随其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她于二人交握之处轻轻落下一吻,回身拥住了他。

  沉香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宋清安在其怀中感到无比安心。

  裴卿微微俯身,埋首在她颈间。

  过了一时,宋清安退了半步,想脱身出去。

  然裴卿却在其背上一按,复将她揽了回来。

  宋清安撞入其怀,心跳都停顿了一息。

  刘泉低着头一个劲儿看自己的脚尖,这鞋头绣花真好看,很是……很是简洁!

  “刘泉。”

  刘泉“欸”了一声,垂首上前几步。

  “送公主回去,小心些。”

  他这才敢抬头,见两人已分开立着,心里松了口气。

  “是。”

  他应过,默默走到宋清安身侧。

  “裴掌印,改日得空,派人到我宫中说一声就是。”

  宋清安柔和了眉眼,与裴卿低声。她又握了握裴卿的手,才移步离开。

  刘泉加紧几步走到前头提灯引路,宋清安慢悠悠跟着,忽回头望了一眼。

  月辉如水,风吹过,带起她微乱鬓发。

  碎发拂面,迷蒙了双眼。宋清安拨弄了头发,低目一笑,回身合羞走。

  裴卿定定立在原地,直等到望不见她背影,才缓缓离开。

  —

  回了明光宫后,宋清安连梳洗都顾不及,便将所有人都屏退了出去,连竹烟都没能留下。

  她又点起线香,将妆台上烛灯灯芯拨去些。

  摇晃烛火下,她取出玉佩,细细打量。

  这应当就是外祖家的东西……只是裴卿,又是怎么拿到的?

  这玉佩可不像是会被随意放在库房中的东西,按梁帝的性子,应该在数年前就被毁了才是。

  彼时裴卿还不是如今的司礼监掌印,更不可能插手其中,那便……是梁帝自己要留下它了。

  指腹摩过玉佩上凸起的纹样,宋清安凝眉思索。

  它定然不是玉佩那么简单。

  原先宋清安猜测它或许是陆家的信物,但能被梁帝保存下的东西,又怎会是信物那么简单。

  要不要与兄长知会一声?

  宋清安攥着玉佩,心中难得迟疑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兄长……万一知道呢?

  不管兄长是否知晓,他都不会告诉她的。

  宋清安轻舒一气,摊开掌心。

  烛火下玉色温润,然尽管被宋清安握了许久,玉佩依旧寒凉如水。

  她想了一会儿,最终将玉佩收了起来。

  还是先不提了……过些日子再告诉兄长吧。

  —

  到了第二日,梁帝依旧未醒,停朝一日。

  宸妃强行压下了所有消息,只说陛下春狩初归,颇感惫懒,需修养一二。

  陆川和一众御医进了未央宫就不曾出来过,也不知是否有了法子。

  宋清安并不在意这些,梁帝多昏一天少昏一天,都与她无甚关系。

  又过了几日,梁帝似乎醒了,只是还很虚弱,依旧不能上朝。

  于是他下了一道分外惊世骇俗的旨意。

  “裴卿代政?!”

  宋清安听得这消息时惊愕万分,不由扬声。

  “公主小点声。”

  竹烟慌忙嘘声,宋清安定了定神,依旧没能缓过来。

  “怎么……怎么会呢?”

  宦官亲政,实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她都能想象前朝此时该是如何混乱模样。

  先前尽管裴卿插手政事,至少也还有梁帝在前作样子。但现在……就是把他明晃晃地推了出去。

  梁帝怎会放权到如此程度?

  该不会是裴卿……

  宋清安在殿中踱来踱去,心下焦躁。

  这几日的确未曾见裴卿身影,他似乎很忙,连在宫里的日子都少。可梁帝病了后就一直停朝,按说需要他处理的折子也寥寥无几,至于梁帝……那有御医和鬼医,并不需要他。

  如此看来,裴卿的忙,就很古怪了。

  “公主,如今前朝民间,对此道旨意都很不满。婢子听闻宫中传言,说……”

  “说什么?”

  宋清安步子一顿,望向竹烟,眸中森寒。

  竹烟又上前几步,在她耳畔低声:“说……此是矫诏。”

  宋清安心口突突的,一阵窒息感传来。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公主?”

  竹烟觑着她神色,不免担忧道。

  “你先下去,我自己待会儿。”

  宋清安揉了揉额角,刚要往里走,又叫住竹烟。

  “兄长可有传信?”

  “还不曾有。”

  停朝这几日,兄长都不奇怪吗,为何也不来信?

  宋清安木着脸走到窗前,将窗打开了一道缝。

  风裹挟着凉意吹进殿中,总算让她清明了些。

  宋清安任由风吹着。

  那道圣旨……应当不是矫诏。

  纵使是,也不是裴卿做的。

  裴卿不会是做事如此错漏百出的人。

  实在太巧合了……梁帝病倒,旨意便出,简直就是明晃晃得告诉世人,这一切都是裴卿做的。

  哪怕他真要夺权,也不会……不会是这般拙劣手段。

  宋清安冷静了些,闭目舒了口气。

  所以是谁……算计上了裴卿?

  她忽地想起上次那些刺客。

  也是一段时间后,她才知道,裴卿中的毒就是针对会武之人的。所以后来遇上的人,本就是冲着裴卿来的。

  加之听闻,魏平带人来寻时,又被一波人阻拦。

  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吗……开始要除掉裴卿。

  查刺客的事一直没有下文,梁帝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宋清安咬着下唇,眼瞳愈发深沉。

  是另有其人……还是…就是梁帝的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

  他是觉得自己将死,便要在死前,将这污点亲手抹去,赢得万世称颂的好名声吗?

  多么……多么相似的故事。

  宋清安想到陆相,手攥得愈发紧,在掌心留下十个红色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