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怀本想将宋清安送回行宫,但他刚从梁帝这儿出来,便被羽林卫的人叫走了。

  于是宋清安带着一二侍从慢吞吞走回去。

  天阴沉得厉害,压在人心头,憋闷得喘不过气。

  宋清安心烦意乱,手中的帕子都被拧出了好几道褶痕。

  她的婚事……早晚会被安排下来。哪怕梁帝不提,朝中也会有人上奏。

  哪怕兄长在此之前继位了……也不过是再拖延一阵。

  梁帝也好,那些大臣也罢。在他们看来,公主最大的作用便是用自己换取一方和平,内外皆是。

  她不过是被精心打理好的礼物。

  宋清安冷哼一声,攥着帕子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然她又想起裴卿来,一想到他,宋清安又是一阵头疼。

  且不说日后会如何,今日……只怕已恼了他了。

  他该不会觉得……梁帝说起此事,是她的意思吧?

  宋清安抿了抿唇,思及裴卿那阴森森的眼神,心中一阵惴惴。

  她与耶宁阿初接触便让他不喜了,若他以为自己有要嫁去西夜的意思,这不是要她命吗?

  行宫已至,宋清安却在外头停下了脚步。

  “……公主?”

  竹烟等了片刻,见宋清安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小声唤道。

  宋清安回过神,仰头看了眼匾额,这才又往里走。

  竹烟觑着她神色,悄悄令其余宫人退下。

  宋清安回了内殿后便歪在软榻上,神色恹恹,直到竹烟将酥酪抱过来,她脸色才好上一点。

  “公主是为陛下……烦心吗?”

  竹烟观她心情似乎好一点了,这才询问道。

  宋清安蹂躏着酥酪,懒懒说道:“大概是吧。”

  大概?

  竹烟不解其意,除了梁帝以外,应当没有旁的事了吧?

  是掌印大人吗?可……不是掌印大人替公主解了围吗?

  “你去外面守着吧,我自个儿待会儿。”

  “是。”

  竹烟退下之前将灯烛点起几盏,又往香炉中添了点香。

  内殿寂寂,酥酪乖乖团在宋清安掌下任其揉搓。安神香的气息渐浓,宋清安打了一呵欠,眼皮渐沉。

  再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彻底暗下。蜡烛也快燃尽了,整个内殿笼罩在昏黄中。

  酥酪早已不见,应当是在宋清安睡去时便溜走了。宋清安也没去找,左右不会跑出宫去,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出来了。

  “竹烟。”

  宋清安在软榻上翻了身,转而伏在其上,半阖着眼向外唤了一声。

  她等了片刻,却没听见外头有任何回应。

  宋清安这才睁开眼,半支起身子。

  “竹烟?”

  殿外阒寂无声,宋清安觉出些不对劲来。

  她起身,踩着摇晃的灯烛光影,缓缓走到珠帘之前。

  迎面袭过一阵风,珠帘相碰,撞出一段清脆声响。

  宋清安瞳孔骤缩,不及反应便被人抵上了墙。

  “裴……裴掌印……”

  不知他是否在外头呆了很久,身上隐隐泛着凉气,直往她心里钻。

  “公主原来还认得咱家。”

  裴卿语气轻柔,一手缓缓抚过她面庞:“咱家还以为,公主急着要跑,早将咱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清安呼吸一窒,一时不知身后的硬墙和裴卿比起来,究竟哪个更冷一些。

  “裴掌印说笑了……我为何要跑,又怎会不记得裴掌印。”

  裴卿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殿里的烛火实在太暗了,将他面上神色照得更加晦暗不明。

  “若非咱家阻拦,公主便要答应陛下了吧?”裴卿的眼睛又黑了一些,手上却极温柔地理好她微乱鬓发,“坏了公主好事,公主该怨极了咱家才是。”

  “我并无此意……”

  宋清安柳眉蹙起,哀哀道:“裴掌印当真误会我了……我从未想要出嫁,又怎会有怨怼之意?”

  裴卿低目,盯着她唇瞧了一会儿:“公主这张嘴,几分真几分假,咱家可不敢信。”

  “可……”

  宋清安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裴卿打断:“公主先别急着辩解,不如告诉咱家,当时,公主会说什么?”

  当时……

  宋清安略一回想,当时那情形,她自然得假意顺服,先应下来……

  将这告诉此时的裴卿,不是自寻死路吗?

  宋清安当真觉得眼前的裴卿分外不正常。

  他瞧着还算克制,但她能感觉到,在这克制表象之下隐约的失控与疯狂的气息。

  虽然裴卿平日里也是个疯子,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公主想这么久,是在想如何为自己开脱吗?”

  裴卿耐心渐失,手已顺着她下颌滑到其脖颈间。

  “裴掌印,我刚睡醒……头还有些晕。”宋清安可怜兮兮道,“当时……我是想说,陛下虽为我的父亲,但也是一国之君,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她信口胡诌,只管将裴卿爱听的句子堆起来:“我早先便说过,我会永远陪在穆之身边,又怎会生出别的心思呢?”

  裴卿闻言差点气笑。

  他为此事烦躁不安时,她倒是舒服得很,还睡了好几个时辰?

  真是没良心。

  “是吗?可咱家记得,当时公主并不是这么说的。”

  “可当时,不也是裴掌印打断了我吗?”

  宋清安顿了顿,面上那副可怜相逐渐褪去,眼角眉梢间带了笑意。

  “……裴掌印,该不会是害怕我走吧?”

  尾音刚刚落地,宋清安便觉脖间一紧,熟悉的窒息感袭来。

  她抬手,却不是去试图拉开裴卿的手。

  宋清安勾住裴卿,在昏暗烛灯映照下,她因窒息而逐渐涣散的眼睛愈发迷离。

  裴卿反应愈大,便愈说明……她说对了。

  他在害怕……害怕她会离开他。

  宋清安想到这里都要笑出声了,可惜裴卿掐得紧,她只能略显痛苦地发出几个气音。

  裴卿骤然松力时,她猛咳了几声。

  “公主最好别再说这种话。”

  宋清安闻言笑了笑,抬目看向他:“不要。”

  不等裴卿做什么,宋清安便先一步踮起脚,再次勾住了裴卿,凑近了低声道:“裴卿……你害怕我走,又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她的声音尚且沙哑,弯起的眉眼狡黠而挑衅。裴卿心中气得简直要发疯,恨不能掐死她,可真要下手时,又不舍得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

  裴卿垂下的手微颤,掌心还残留着她颈间细腻柔软的触感。

  恐惧……他的确在恐惧。

  恐惧她会不告而别,就此离开他。